男人正安静地躺在收拾齐整的床榻上,仿佛在陵寝中的石像。
连日来接连服下的麻醉药汁已让他鲜有醒着的时候;即便是醒着的,也只会暴躁激狂,俨然与废人无异。
尸陀林主撩开了残存的晶亮,坐到床边,确认了垂丝君其实陷入沉睡之后,方才开始仔细打量起他的现状。
男人衣衫齐整、洁净,颔上没有胡渣,就连头发也不见凌乱。
常留瑟果然全心在照料,垂丝君看起来要比刚入尸陀林的时候更精神一些,双颊也隐约丰润起来。
恐怕是彻底的癫狂与发泄,反而让男人没有了心事的负担。
尸陀林主将目光从垂丝君的头部一点点往下移动,很快看见了他的双手齐腕包裹了雪白的绷带,里面又鼓鼓囊囊夹了许多药材,一层层极其细致地缠好了,外面又用柔软的麂皮包起来。
如此的严实据说是为了防止垂丝君自残——这在过去来说,简直就是个大大的笑话,然而现在,一个几乎失去了一切的落魄男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啊?面具下泄露出来一个无声的叹息,继而伸手想要为垂丝君检视伤势。
可是他的指尖在过于厚实的绷带上逡巡,根本就感觉不出脉象的跳突,伤口就更是无从从观察得到。
尸陀林主停下来略微作了些思索,决定转而察看男人身上其他的伤口,但是当他转而将手探向垂丝君所穿着的宽袍的衣襟的时候,男人却猛地挣动了一下。
尸陀林主以为他是要醒来,可没有料到垂丝君只是咬牙切齿地念道:「常留瑟,你要是敢……」
尸陀林主的手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似乎是被这话语中潜在的涵义惊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嘴唇翕动了两下。
「都是我不好……」他缓缓开口道,「让你和常留瑟扯上关系,害你被废去了武功,不过……你既然无法习武,自然也无法再来找我复仇,而对于常留瑟——你恐怕也不会再有任何好感了吧。
」
说到这里,他咕咕地干笑了两声,转身吩咐随行的四个大汉:「找辆马车,将他送到临羡城的客栈。
」
四人低声应了,七手八脚地将垂丝君连同身下的床单一道儿抬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着洞外走去。
尸陀林主送着这五人离开,然后独自在黑暗中立了一会儿,这时候正好有药奴赶来,与他报告了常留瑟的状况,林主便跟了他一路而去,来到充满了药汁苦味的医庐。
医庐的医官见了尸陀林主,立刻起身为他撩开了充作屏障的白纱帷帐。
内室里没有点灯,但依旧看得出常留瑟就躺在竹榻上,他此刻正处于昏迷之中,浑身被白布裹住,几乎只露出了一张脸。
乍一看见,林主几乎以为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只有药奴不时凑过去试探的银镜上的白雾方能证明常留瑟还有一条残命留在。
尸陀林主凝视了片刻,问道:「如何?」
医官叹息道:「外伤多次堆叠,久未得到适当的处理,再加上内伤与心情忧郁,以致于气血淤积,伤口无法正常愈合,若放任自流只怕……」
尸陀林主伸手探了探常留瑟的脉息,状况大抵上确实如大夫所说。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焦急关注的模样,反而转身就要离开。
医官急问:「那明妃的伤势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林主冷道:「一旦断气,当即比照陆青侯。
」
医官闻言,不情愿地垂了眼帘。
医生本应治病救人,如今倒叫他屡次三番地成为杀人帮凶,他心中自然颇有不满,但是形势所逼,却又不得不妥协照办。
榻上的这个青年,平日倒也有些接触,当时便觉得颇为可爱,并不像洞中其他人粗鲁凶恶。
如果就过样白白死去,未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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