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渐渐低垂,八公山上很快便罩起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本该是静谧的山林间,此时却四处充斥着喧嚣声,从山顶往下延绵至寿州城外的唐军大营,已然生生地辟开一条宽敞的道路,而唐军的大队兵马正忙碌地穿梭其中,沿途士兵点起的火光照得四周如白昼一般。
从高处观之,赫然可见一条明亮的玉带拓印在了山岭间,这便是人力改变自然最好的写照。
唐军大营靠近八公山东南面的这一片,尽皆是清淮军的驻地,此时今年刚满十八的段冲,正领着十余名士兵在营盘中匆匆行走着。
沿途不断遇见正合力搬运木料的唐军士兵,这些汗涔涔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坚忍,一声声富有节奏的呐喊不断冲击着耳膜。
路过一辆大车时,段冲瞧见了几名似面熟的士兵,此时正光着膀子,咬牙卸着车上的巨石,紧绷的绳索瞬间将肩膀拉扯出一道可怖的血痕,于是不由得想带着部下上前帮把手,但他毕竟有着自己的使命,只一念之间便收回了心思,朝不远处的一处箭塔加快了脚步。
段冲与身旁的大部分士兵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寿州人。
一个月前由于家中老父离世,留下家徒四壁,自小好武艺的段冲,为了讨口饭吃便加入了清淮军。
寿州自他记事起便少有战事,原以为自此可以安稳一阵。
结果没过几日,军营中突发骚乱,而后段冲亲眼目睹了几十名大小将领被当众处斩,还未来得及惊恐,便莫名其妙地跟着营中的兄弟们,朝一位长相跟胡人一般的将军躬身行礼,随后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提成了都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段冲作为一个刚出茅庐的少年,根本不理会军中正在暗自流传的一些关于李金全造反的言论,有的只是为大唐建功立业的幻想。
直到那日在寿州城南,当段冲怀揣着忐忑第一次上阵,对面密密麻麻飘扬着的唐军战旗才令他骤然清醒,自己似乎稀里糊涂成了叛军。
随后便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刘仁瞻险些营破身死,李源如天降神兵一般率军驰援,局势瞬间扭转,而段冲所在的清淮军也尽数投诚,叛军溃退回城。
自从跟着大军来到八公山后,劫后余生的段冲与众多清淮军将士一样,因得以恢复唐军的身份而感到庆幸,同时也对这位大唐名将李大帅有着深深的敬畏,那一身从天而降的金甲,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在心中实难磨灭。
不多时,段冲已领着士兵赶到即将换防的箭塔下。
塔上的几名士兵正面带倦色,一瞧见段冲来到,立即如蒙大赦地匆匆下塔。
随后段冲又抬起头,瞧见箭塔上分明还留着一人,这名倚靠着塔墙的士兵似乎已昏昏入睡,于是冷冷地斥声道:“下来!”
这一声冷厉,惊得那名快要睡着的士兵猛地顿头,连忙睁眼挺直了身躯,但却未转身下塔,片刻后仍旧伫立在原地,面朝远方呆呆地瞭望着。
段冲脸色阴沉,正要加以训斥时,忽而一阵微风袭来,吹动着四周枝影摇戈,耳边似有轰隆隆的马蹄声逐渐鸣近,继而塔上的那名士兵猝不及防地高呼:“敌袭!
敌袭!”
......
此时的唐营帅帐中,李源正一脸苦闷地听取着手下军士的禀报,自从昨夜下了赶制投石机的军令,原以为发动全军轮流上山伐木取石,再加上营中上百名工匠的努力,今日至少能搞出三十架投石机,如此黄昏时分便能发起一轮攻势。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工匠士兵尽皆动员,木料巨石倒是充足,而制作复合抛臂最关键的材料——兽皮兽筋却开始供应不上了。
八公山上林木繁盛,山涧高深,按理来说应是不缺野兽的,但制作这些庞然大物,动辄覆盖四五丈长的一杆抛臂,需要的原材料实在是多。
而这些野兽有能耐混迹于山野,自然也不傻,从昨夜起瞧见人们高举火把四处捕杀后,早已开始奔跑逃窜,毕竟族群生长于此地,身手又灵敏,导致捕杀难度逐渐加大。
李源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刚要起身出外巡视,便撞见刘仁瞻急匆匆地走入帐内。
“刘大帅!
何事如此慌张?”
只见刘仁瞻未及落座,便径直开口道:“庐州刺史李嵩领所部保信军,突然出现在大营东侧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