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北风吹过,连那一点模糊的幻影都被搅碎了。
不常用的铁门早已经生了锈,开门的时候吱呀一响,恰如一声无奈的长泣。
走到近前,潘希年才看清母亲生前最钟爱的花园如今已荒草萋萋,名贵的茶花边上杂草都已荒芜,但那些娇贵的植物反而还坚强地绿着。
潘希年不由得俯身下去,徒手想把那些草拔干净,很快手心被磨出了血痕,那些无处不在的杂草依然顽强地扎根在土里。
她默默咬牙坚持,直到天色暗到无法看清五步之外的景色,才不得不停下。
可对于家而言,很多时候,视力是并不重要的。
是的,不需要看,潘希年也知道父亲亲手为她搭的秋千在花园的东南角,小时候爸爸帮她荡秋千,每次秋千带着自己回到爸爸怀里,他就亲一下自己的额头,笑着叫一声“乖女儿”
,又松开手,让她飞到更高的地方,任由她又是尖叫又是欢笑。
她其实并不害怕,因为早就知道总是要回到爸爸的怀里,让他的亲吻落在额头,胡渣刺得她额头直发痒,而这样亲昵地叫着,乖女儿,乖女儿。
秋千架边的石子路一直通向爬满紫藤的花廊,春夏之交的夜晚她在满是藤花香气的廊下打瞌睡,妈妈坐在一边慢腾腾地摇扇子,她和爸爸在说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自己听着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又睡着了。
还有房前的空地,可以晒书、晒被子,摆出茶台喝茶、打牌,父母的朋友很多,周末的下午永远是那么热闹。
搬入新家的那一天,家里来了数不清的客人,她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好像是一尾矫捷的鱼……后来开始跳舞了,妈妈穿着玫瑰红的裙子,弯下腰带她慢悠悠地转着圈,直到另一个人接过手,说,来,我们接着跳。
一直影影绰绰的脸奇异地清晰起来。
潘希年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看清过存留在幼年记忆里惊鸿一瞥的那张面孔,属于青年的端正又英俊的面孔,漆黑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微笑着伸出手来。
是费诺。
原来在这样久远之前她已经见过他。
八岁的自己,二十岁的费诺。
远远早于几天前的那支舞,他们已经跳过舞,亦远远早于十四岁时她在自己楼下看见二楼窗边的费诺,他们已经见过。
在一切变故和苦痛都尚未发生的最初。
潘希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难怪他说,你已经从只有我腰那么高的小姑娘长大了。
原来时间在不经意间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到底还是错过了。
进门之前,她的手一直在抖,钥匙许久都对不上锁眼,反复了好几次,才把房门打开。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上次那样无法忍受,但一推开门就是一阵清冷的尘土气扑面而来。
伸手去摸灯,房间还是暗的,大概是太久没人住,断了电。
一片黑暗反而让她镇定下来。
看不见就不必触景伤情,记忆也能回潮得慢一些,潘希年甚至有些庆幸这是黑暗之中了,一切都是宁静而沉默的,她的恐惧和悲伤也被暂时压制住了。
像是又回到失明的时候。
潘希年摸索着,按照回忆慢慢前行。
楼梯的扶手上落满了灰,她也并不介意,脚步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她索性闭上眼睛,轻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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