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或是见多识广的说书人写的一些个民俗话本,里头三教九流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什么都有。
文宣帝小时候常常看这些,耳边听着帝师的治国理政之道,眼中看着老百姓眼中的人生百态。
虽有不务正业之嫌,却颇有些新鲜体悟。
文宣帝文采一般,平时公文诏书都有人照着他的意思草拟。
故而这写对子当真不是文宣帝的强项,哪像皇后这样想都不用想、随口拈来的轻松?
皇后随口念一句,他就照着写一句。
刚开始写的行书,跌扑纵跃枯润有度。
后来渐渐成了草字,笔走龙蛇,最后变成了龙飞凤舞的狂草。
估计文宣帝写完,自己都认不得写的是什么。
皇后瞥他一眼,见他眼神根本不在纸上,而是朝着自己这里看。
她沿着文宣帝视线的方向低头瞅了瞅,见自己搁在桌案上的手腕处衣袖被蹭上去了一些,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腕子。
手腕内侧的细嫩手肤上有几条极浅极浅的割痕,条条伤口被新肉覆盖,看上去有点丑陋。
皇后轻轻吸口气,这腕上浅浅的痕迹牵扯出记忆深处一些不堪的旧事,这都这许多年过去了,用了宫中最好的雪肌膏也未能消得干净。
文宣帝就盯着那一小块雪白肌肤上的浅浅刻痕眼也不眨地看,连笔上的墨汁滴到了春联上都不自知。
皇后拉下衣袖,把那一小块肌肤遮好。
见皇后发现了自己的视线,文宣帝转开了眼似无异样,心中的滋味却也只有自己知道。
书案上的这副春联写得龙飞凤舞不说,还被滴落的墨汁染黑了一小团,皇后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轻扯嘴角违心地夸道:“写得不错。”
文宣帝心中阴翳顿时一扫而空,开开心心伸手唤来一个小太监:“挂起来挂起来!
就挂主殿大门上。”
小太监应喏去挂对子了。
见文宣帝兴致勃勃叫人挂对子,皇后也不制止,这坤宁宫的主殿是她日常起居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
再者说,就算这对子被些没眼色的人看到了,陛下亲手写的春联有谁敢说句字丑?有谁敢嫌弃那被墨染黑的一小块?
红纸黑字的春联分好类,积攒了厚厚一沓,写好后就由执礼太监捧着,送到朝中重臣的府邸上以彰显皇恩浩荡。
这是历朝历代的习俗,皇帝作为九五之尊,身有龙气招迎福聚,他过年时候写下的春联自然也就是福气的象征。
不过只有朝中近臣、宗室才能得到这份天大的尊荣,旁的人只能赶在过年送年礼的时候上门饱个眼福。
以往历代皇帝过年写对子也就是意思意思,脑子里想起了谁就给他写一幅,写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找人代笔,自然不会把这真当回事。
不过文宣帝却不一样,他小时候还是皇子的那时候,因为年纪最小、读书最差、势力也最弱,再加上他母妃并不得宠,常常被父皇和几位兄长忽视。
平日里不受重视还不算难过,可到过年时候处处张灯结彩的,几个兄长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他的府门前却门可罗雀的,这就有点心酸了。
文宣帝深知被人忽视的心酸,所以自即位后就有个习惯,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他一视同仁,全送一幅亲笔写的对子。
八个秉笔太监也跟着一块写,三品以下的京官就送他们写的对子了。
所以当今官场极为涌动,低位的官员都兢兢业业做好业绩等升官——大过年的大门上贴着太监写的春联也太寒碜了,自然要努力升官升到三品以上啊!
文宣帝又写了大半个时辰,墨都研了好几回,总算写完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子,一旁的太监极有眼力见地备好水,跪在地上端着金盆请陛下净手。
这太监正要叫人呈膳,却听文宣帝问道:“各宫的宫训图可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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