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肃给那脚夫付清了银钱,站在寺庙的石阶之下仰着头望向庙门,十几个矮阶之上,有一个三人宽的寺门,墙上的白漆斑驳脱落,左右边各写着“阿弥”
“陀佛”
四字,寒酸极了。
徐肃一时有些想不通,在边关的几年她受了些苦,却也从没过过这般清贫的日子,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一处地方。
这些天徐肃本来没想起她来,若不是老夫人成日口齿不清地念叨“丧门星”
,徐肃都快要忘了方筠瑶了。
他去方家一打听,守门的家丁告诉他六姑娘生了恶疾,治不好,主动来这尼姑庵吃斋念佛。
寺里空寂无人,香火也少得可怜,功德箱大喇喇地摆在院子里,连个看的人都没有。
徐肃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两个正在洒扫的尼姑,连忙上前问:“敢问这位……师太,可知一位方姑娘在何处?她叫方筠瑶。”
年长的那位尼姑停下扫帚,合掌行了个礼,淡声道:“出家之人,一律不问前尘旧事。
贫尼连自己的俗家名讳都要忘了,哪还记得旁人的?”
徐肃一噎,蹙眉想了想,“她是三年前被人送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模样生得不错。”
年长的尼姑还在思索,年幼的那位已经想明白了,诧异道:“你问的是那个疯姑子?”
清音寺说是寺,其实只有前后两个四合院,尼姑把他领到了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远远就站定了,好像里头有什么不干净似的,半步都不想走过去。
她伸手给徐肃指了指,“就是那儿了。”
徐肃深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推门时带起的一阵灰土在空中飘荡,墙角的蛛网重重叠叠结了好几个,白乎乎一片。
方筠瑶缩在床上编花绳。
寺里没闲人伺候她,她一身脏污,唯独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手中的花绳也没沾上半点灰土。
她的手比过去糙了好多,大概记性也不太好了,总是编错,时不时就得拆开重新来过。
这花绳是乐儿小时候最喜欢的,边关的新奇玩意少,以前方筠瑶就常编花绳哄女儿开心。
徐肃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一时心头涌上千般滋味。
曾经两人一起逃过兵荒,五年的边关苦寒也熬了过来,那般艰难的日子都撑下来了,说过的海誓山盟也都是真的。
可怎么短短几年,他们两人就过成了这般模样呢?
徐肃启唇想要喊她,“瑶儿”
两字堵在喉中怎么也喊不出来,早没有过去的亲近了,怎么喊都不对味,只轻轻咳了一声。
方筠瑶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手里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编花绳,低着头不看他。
可方才那短短的一顿已经叫徐肃看出了不寻常,徐肃心里一跳,忙问:“你没疯是不是?”
方筠瑶轻轻吸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时好时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疯半天,寻个门撞两下脑袋就好了。”
徐肃哑口无言,两人静静对视半晌,他低声问:“你后悔吗?”
方筠瑶诧异地看他一眼,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后悔什么?后悔当初去攀附你?可我当初若是没跟你,那兵荒马乱的,我怕是要做一辈子的军妓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
见徐肃怔怔不语,她又轻轻一叹:“我这辈子命苦,没爹没娘没家,什么都没了,只能自己求,没求来我也认了。”
“徐肃,我跟了你五年,最后只求你一件事。”
方筠瑶坐直身子,面容沉静,徐肃甚至想不到她疯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把乐儿好好养大,嫁妆在老头子那儿,那是他先前许下我的嫁妆,我全留给乐儿。
老头子脸皮薄,你上门去求个两回,他会把嫁妆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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