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嬷嬷并两个小丫头也跟车随行,如今是大六月心里,白天热得人站不住,趁着太阳没出来的时候赶路最适宜,一行三辆车,从谢府外的夹道里驶了出去。
天地间拢着稀薄的蓝,车棚的一角挂着风灯,马车向前行,檐钩和风灯的挂钩摩擦,和着车轴的滚动,满世界都是吱扭吱扭的声响。
清圆打起窗帘往外看,空气很清冽,郊外的草木也丰茂。
因时候还很早,路上行人无几,走上一里,也未必碰得上一两日人。
大约是头一天的缘故,出行很顺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碧痕寺的山门前,寺里掌院出来迎接,双手合什行礼,笑着说:“阿弥陀佛,四姑娘赶早。
佛堂昨儿就预备起来了,只等四姑娘过目。”
清圆颔首,跟着进了山门。
陶嬷嬷和丫头小厮们张罗锡箔纸扎等去了,那些一应不要她操心,她直入小佛堂,进门便见供桌上方大而威严的地藏王菩萨,底下绣着金莲的云缎铺排妥当了,上头摆着空盘香案,还有写着她母亲名讳的灵位。
驱逐出去的妾室,不配写上谢门二字。
清圆看着那洒金纸上的题字,因头衔简短,上下空出一大截来,不由得鼻子发酸。
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她母亲短短的二十年人生路,就如做了一场梦般。
谢家上下没有人在意她的来路,甚至连她祖籍哪里,恐怕也没人想得起来了。
“姑娘……”
抱弦见她怔忡站着,轻轻唤了一声,“把贡品摆上吧。”
清圆方回过神来,接了食盒牵起袖子,将那空着的盘子一只只装满。
庙祝等她施派好,便要拈香点蜡,她却说等等,转头道:“还要劳烦掌院,在神位上添几个字。
我姨娘是扬州人氏,生于升平九年二月初七,卒于乾元六年六月二十一。”
掌院略怔了下,对于这位四姑娘的敢于直言,很觉得惊讶。
一般人家的庶女,大抵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莫说这样孤苦伶仃的,就是有亲娘可依仗,在场面上也多有忌惮,不敢随意言声。
碧痕寺是谢家早前捐建的家庙,对于谢家来龙去脉多少有所了解,法事的前一天府里人来知会,不过是给一位出妾超度,因此庙众意兴阑珊,连写神位都随意敷衍。
结果这小姐竟不好糊弄,直接报了生卒年月,这下子连搪塞都搪塞不过去了。
掌院只得道是,笑着说:“昨日贵府打发人来通传时我就细问了,可惜问不出子丑寅卯来,便暂且这样写下。
今儿四姑娘亲到,既知道准日子就好办了,添上几笔不费事的。”
一头叫人预备笔墨,一头摘下了泥金纸,挪到一旁的书案上添写。
清圆看着她一笔一笔将神位填写完整,这样看来才略像点样,便笑道:“我是头一回自己过问法事,好些地方还不明白,请掌院多提醒我。
这里庙众都是方外人,我料对待往生者都该一视同仁才是,这回要办上整七日,一切就全仰仗掌院了。”
掌院见姑娘兢业,不敢怠慢,嘴里连声应好,点了香火请了主位,就安排一众比丘尼进来念经。
清圆自是不能走开的,头一天的礼节最重,要不时点香磕头,儿女的虔诚,就是受者的功德,所以一天下来乏累得很。
“明日就好了。”
掌院说,“接下来姑娘只需早晚一炷香,旁的时候无甚要紧,第七日放焰口时才需姑娘到场。
我叫人收拾一间禅房给姑娘歇息吧,寺里清幽,松柏也多,姑娘瞧瞧我们这佛门清净地,可还住得。”
清圆听了只是一笑,“我是红尘中人,还是要往红尘中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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