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德冷眼看着,心里嗤笑他装模作样。
“陛下降旨,责令公公去南京守陵,今儿就要启程。
老祖宗到底是菩萨心肠,体恤您好歹跟了他老人家十年光景,特地派咱家来送公公一程。”
钱正德躬身笑,“南京是个好地方,咱家听闻秦淮江水夜夜笙歌,比京城可心得多。
沈公公去那儿好生安住,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往常去南京守陵的太监,有一匹老马代步就不错了。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废人,竟劳钱公公纡尊降贵亲自护送,真是受宠若惊。”
沈玦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杯,扯了下嘴角,“恐怕钱公公要送的不是沈玦,而是沈玦的尸身吧。
前日来刺杀我的那个刺客,没猜错的话,也是义父的手笔吧。
我沈玦何德何能,竟能让义父忌惮至此。”
钱正德仰头大笑起来,“沈玦啊沈玦,心知肚明的事儿,干什么要戳破呢?镜花水月,虽是忽悠一个虚影儿,你只要不去动它,它依然赏心悦目。
咱家本想等你启程,在你饭食中加点儿料,让你走得轻轻松松。
现在看来,倒也不必了。”
说着,他又摇头,“树倒猢狲散,但终究是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根系盘盘绕绕,理不清剪不断。
老祖宗忌惮你从前的党羽,夜不能寐,只有你去见阎王爷了,老祖宗才能睡个踏实觉。
唉,说你是个明白人,却又是个顶顶的蠢蛋。
你东厂提督做得好好的,何必和老祖宗叫板?竟落得如此境地。”
沈玦不答,望着钱正德微微浅笑,却问:“敢问义父他老人家今年高寿?”
“老祖宗八十有一了。”
钱正德不明白沈玦用意,顺口答道。
“八十一了……”
沈玦轻声喃喃,眉眼低垂,睫羽弯弯,再抬起眼是却阴霾重重,眉宇眼梢皆暗蓄风雷,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八十一了,风烛残年啊,谁能猜得准他何日何时便一命呜呼?可我怎能让他寿终正寝!
?”
“你……”
钱正德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真是疯了!”
他大喝,“没想到你包藏如此祸心,看来今日,你连这门也不想出了。
来人!
杀了这个畜生!”
院墙上伸出许多漆黑的箭矢,番子们站在同僚的肩上,将弩箭搭在墙头,对准檐下的沈玦,锋利的箭尖凝着一点冷厉的银光。
沈玦一动不动,手里的茶已经冷了,雨依然下得很大,墙角圆嘟嘟的绣球花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钱正德大吼:“放箭!”
箭应声而出,数十支弩箭划破阴森的暗夜,扎进重重雨幕。
沈玦长而弯的睫毛颤了颤,视野里,那个肥硕的太监重重地跪在地上,然后脸朝下倒地,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漆黑短箭。
他几乎被扎成了一个刺猬,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着,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浸过冷绿的青苔,流进墙边的暗沟。
沈玦放下瓷杯,打开油纸伞,踏着钱正德的鲜血经过那张肥白的脸颊,步出门外。
番子们立在雨中,雨水淋漓落满黑弩,蓑衣底下,黑色曳撒上的麒麟纹绣张牙舞爪,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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