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打量着忽然闯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见他面色苍白,便知他当有故旧在邺城,赶紧回答。
十二月末……恰是伽蓝在邺城逗留的时刻。
红生听了便不再言语,讷讷转身径自离开,浑不觉自己此举有多唐突,只将胡僧们纳罕的目光抛在脑后。
身材高大修长、褐发微鬈、高鼻深目、琥珀一样茶褐色的眸子……伽蓝,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胡人。
杀胡令,杀胡令……
“我果然不该等他,我果然不该等他……”
红生喃喃自语,魂不守舍地走回内室,在榻上蜷起身子闷住脸。
现在该怎么办……
应当追过去么?那道杀胡令一下,就算自己现在追过去,也无济于事罢?
可如果不追过去,眼下这一切又跟上一次有什么分别?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能重蹈覆辙,就再也不要像上次那样畏缩,再也不要等待!
红生蓦然抬起头,取过榻上铜镜捧到面前——镜中人面目柔和,鬓发如漆,哪里有半点胡人的影子。
他笑起来,头一次由衷庆幸自己汉人一般细柔的长相。
拿定主意后就再也坐不住,红生跳下地,趿上丝履跑去堂上找到常画匠,央求道:“先生能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常画匠怔忡地问,被红生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有些回不过神。
“帮我画一幅邺城的地图,只需要大概布局就好,”
红生急切地盯着常画匠,追加道,“但一定要标出秦王府和皇宫的方位,麻烦您了。
我曾经路过邺城一次,现在却记不大清了。”
“大人您要那个做什么用?”
“我要去邺城,找伽蓝。”
常画匠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这种时候伽蓝竟然在邺城?!
大人您闭口不谈,我只当……唉,可是大人,您去太危险了。”
红生微微一笑,眼神却坚定得不容置喙:“先生,只求您帮我这个忙……”
“可是大人,万一您离开后伽蓝却来了呢?”
“那么,就换他等我……”
当正月二十日的暮色降临,整个江陵县照常在宵禁后安静下来。
三五成群的野狗出没在寂静的深巷里,不时发出一串低吠。
人们在十二日那天将除夕剩下的“宿岁饭”
尽数抛在街头,本是为了讨个去故纳新的好彩头,连日来却引得县内外的野狗满城流窜,在散发着阵阵馊味的积雪中拨拉着残羹冷炙。
如此倦懒安谧的冬夜,正应该守在火边昏昏欲睡,可偏有一个煞风景的人,竟在这时吹响了竹哨!
激越的哨音一声高过一声,从县东北一路飙到县西南,渐渐地就有人在庭中抱怨,很快抱怨升级,各家敞开门扉大骂;野狗开始狂吠,勾得家犬也昂头长哮……一县的喧嚣。
尽管乱子越闹越大,仿佛无休无止的哨音却越来越刺耳,始作俑者窜过街头巷尾,在引来巡夜的官兵前,轻巧的身子终于被暗处一团黑影抱住。
“我的小祖宗,此刻正宵禁!”
骆无踪满头冷汗地附在红生耳后抱怨。
红生快活地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我知道,我就赌你还在江陵,骆觇国。”
骆无踪一听见这称呼就直缩脖子,认命地拉着他绕过几条小巷,进到一间僻静的院落。
二人上堂坐下,骆无踪替红生冲了一碗茶,这才没好气地开腔:“得了得了,我的辽东公,您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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