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住进这客栈起,纵然眼前无人,可脚步声一直在耳边徘徊,蒋寒出身草莽,有仇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这一年都很安分,并没有仇家找上门。
那么蒋寒不妨假设,那些苍蝇,黏得其实是这个商人。
章舒玉扬起眉头,像惊讶又像是疑惑,他思索了片刻然后道:“我的商队押着粮酒,在京都不值钱,到了大漠却容易引来歹人,安全起见,请蒋兄与我们疏远一些。”
蒋寒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闻言豪气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了,那些三脚猫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只是想让你有个防备。
再说你我朋友一场,路途遥远,你得照应我这个孤家寡人。”
章舒玉还要再劝,蒋寒却不听许他多说,站起来就溜:“罪过罪过,宁可几天不打拳,不可一日不练功,我得去练刀了。”
章舒玉无奈地看他蹿出门,然后声音再飘进来。
“赵叔,你的东家回来了。”
少顷,赵荣青过来跟章舒玉说了货物的情况,汇报完以后忍了又忍,还是心疼他腿脚不便:“易货而已,你干什么非要亲自跑腿,是信不过赵叔和伙计?”
“这话说的,”
章舒玉心中泛起暖意,笑着说,“信,都信得过。”
赵荣青见他嬉皮笑脸更生气:“信就说说,这一趟生意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名堂?”
时机已到,赵荣青就是不问章舒玉也准备找他坦白,这话正合他心意,可这方便无法让章舒玉欣喜,因为他要透露的消息上压着性命。
章舒玉指了指墙壁,轻声道:“蒋寒告诉我隔墙有耳,所以赵叔,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大声说话。”
赵荣青感觉事态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点了点头,章舒玉便将因果缓缓道来。
“今年秋初,我去渊岭城采购细辛,遇到了靖北将军应绍丘,他向我委托了一桩生意,请我务必将这封信,送到珑溪的国主手中。”
他边说着,边快如闪电地拨弄了几下那把度量衡的算珠,响动过后,算盘的轴承上忽然弹出了一块铜片,章舒玉随即从铜片下的空腔里抽出了一封卷成细棍状的信纸。
这是章家的传家之宝,需要独特的算法才能打开机关,机关本来是为了预防行商途中遇到打劫血本无归而藏保本的银票用的,这时却被章舒云当成了“信封”
,只是空腔狭小,他不得不拆了将军的信纸,没了遮挡,朱红色的将军印力透纸背。
赵荣青眼皮一跳,将军和战火,很容易让人感觉这是个了不得的东西,采购细辛的事他知道,但是靖北将军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会向东家下委托。
“这……”
老行爷惊讶地险些语无伦次,“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军队不是有信使吗,怎么会找上你呢?据我所知,你跟靖北将军毫无交集啊。”
这也是章舒玉费解的问题,他确定自己跟靖北将军互不相识,也无甚名气,可对方却对他说久仰大名,试问哪来的大名?
当时渊岭城内乱如沸粥,章舒玉带着商队在内城门等候通行,正巧遇到应绍丘在慰问三军,那个坐在骏马上的黑脸大将忽然停在他跟前,盯了一会儿才走,谁知道一个时辰以后,章舒玉就被守卫以货物可以为由收押,七拐八弯地送进了军营。
真正要扣他的人是应绍丘,这个坦荡的武将开门见山地向章舒玉下委托,内容就是传送这封信,一封向珑溪求援的信。
皇上忽染重病,几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内有乱臣通敌、败坏朝纲,外有后白作乱,与东北的部族连成一气,援兵和粮草迟迟不来,应绍丘已然捉襟见肘,最近最快的方法就是请西北的珑溪增援。
可惜珑溪这一任的国主必兰.阿敏年少时差点死在大偃,应绍丘的信使他一概不见,将军说他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这封信事关社稷和国运,而章舒玉只是个无名商人,他担不起这份重任,可是应绍丘给他的选择只有接受委托,或者死,牙行上下跟他同生共死。
脚班和车马夫就是应绍丘麾下的武将,随行章舒玉的目的就是保护他,或者杀了他们。
赵荣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靖北将军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传闻他正直忠勇,可这种逼迫良民的行为跟山贼土匪又有什么区别,赵荣青气得老脸通红,忽然就醍醐灌顶了,他惊恐地问道:“那……梓州府的扣押和蒙山的流匪,是不是针对这信而来?”
“应该是,”
章舒云债多了不愁,友情提示道,“也许还有这驿站里的神秘人士。”
他对蒋寒撒了谎,他不想疑神疑鬼,也不想将这人牵扯进来。
即使脚班不提醒他有人跟踪,以刁钻油滑著称的牙商也心细如发,章舒玉只需要问问货郎的蔬果运量就能知道,最近有大概多了几人在这里落脚。
赵荣青登时冷汗涔涔:“可咱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那靖……应绍丘怎么敢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万、万一丢了、被抢了,或是珑溪的国主不肯见我们,那后果谁来承担?除了信使还有镖局,再不济都城里那么多大牙行,他随便选一家,都比我们可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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