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山海处有神仙,可替人达成所愿,小人是来求愿的。”
男人言罢,小榭木门大开,他起身朝里走去,不敢抬头,入门便能闻到一阵忍冬花香。
高台三阶,台阶上有两个童子,两人大致五、六岁的模样,一个黑衣黑发,一本正经,一个白衣白发,正坐在台阶上晃着腿,双手托腮,望向一旁。
两位童子身后是一串珠帘,珠帘后则是软塌,软塌上无人,男人壮着胆子,顺着那名白衣童子的视线看去,正见小榭内有乾坤,满墙都是书架,右侧香炉之后有个高高的木梯,木梯上飘下一抹裙摆,牙白色的长裙上像是墨染一般潦草字迹。
站在木梯上的人黑发如瀑,披至腰间,长裙挂在她的身上亦显得腰身纤瘦单薄,而她背对着来人,双手各拿着一本书,静置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俩帮我找一找吧,我不知记在何处了。”
黑发小童道:“书太多,我也找不到。”
白发小童道:“我……我懒得找。”
女子撇嘴,回头看来,正与望向她的男人对上视线,只这一眼,她手中的书本落地,一瞬恍惚,眉心轻皱,心口似乎染上了痛疾般,竟然呼吸一窒。
“你是何人?”
她问。
黑袍男人立刻垂头,将帽子拉扯下来些,低声道:“小人是面铜镜。”
女子从木梯飘下,被她丢下的两本书重新回到了原有的书架位子上,而她慢慢朝男人走来,站定在十步距离处没再靠前,只道:“摘下你的面纱。”
黑袍男人有些犹豫,可他本就是为了求成所愿而来,如今已经入了仙境,遇见仙人,没道理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
于是他慢慢摘下脸上面纱,揭开了帽子,平稳抬头,与女子直面相看。
那是一张好看的年轻面庞,黑发被玉冠竖起,下坠两片暗紫色的发带,温润的眉眼带着浅浅笑意,薄唇嘴角微扬,如沐春风。
在他露出面容的那一刹,身上的黑袍化成了一件鸦青色的长衫,罩着里头白色中衣,长袍上绣了云纹飞雀,仙风道骨,让人意想不到这等身姿,竟然会双膝跪地。
好熟悉。
她方才就是看了他的双眼,觉得分外眼熟,极深的记忆似乎被拉扯出一些,才忽而觉得心痛难忍。
但现在看去,心痛淡了,可这张脸着实让她难以移开目光。
“我见过你?”
她问。
男人摇头,解释道:“小人乃是一面铜镜化身,并无自己形貌,若是化成原身,自是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但若以灵的面目示人,我的衣着相貌,皆是所见之人,心中的照影。”
“心中的照影……”
她想了想,往后退了半步,终是将视线从对方身上挪开。
言梳一步步朝台阶跨去,内心的疑问再次涌现出现,其实她不是近来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在流失的,那是长年累月,一寸一寸被其他事物所抵消了,一时难察,久而久之回首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许多事了。
在这个黑袍男人来之前,她就在整理自己过往记忆,此间小榭位于山海之下,从外看只是一座小屋,内里却建成了书社,一座座通天书架上写满了旁人的故事,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排列。
言梳方才所看的,便是一千两百年前,她替人所写的结局,可那些书里,也没有记载她忘记的东西。
一千多年前的记忆断断续续,有的记得,有的忘了,再往前推,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她认识了什么人,替谁改写过往后余生,若不翻书去看,言梳真是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世人凡命,至多不过一百余年,一生发生的零零总总,统共也就只有那么几样印象深刻,儿时三五日的玩伴,少年几番相处的好感,远方几面之交的亲戚,可能在八九十岁之后,统统不能印在脑里。
更何况,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昨日翻书,她看见了两千一百年前的一本册子,那册子都快化成灰了,手一碰,纸页翻飞,墨迹不显,唯有日期勉强可见。
她对着书架吹灰,竟然吹散了其余好几本,如此言梳才得知,自己至少是超过两千一百岁的。
两千多年,谁能事事记得?
只是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凡人的八、九十岁,已老得事事模糊,固执地想要找到自己最初落在山海下,这所小榭的时间、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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