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
语气很轻,和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仇薄灯缓缓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轻微地颤了两颤。
“……嗯。”
他闷闷地应。
师巫洛虎口紧贴仇薄灯的脸颊,俯身给他一个深深的吻。
等到分开时,仇薄灯的双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彤霞一般的衾被里。
师巫洛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把人搂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胸膛贴着胸膛,把心脏的跳动忠诚地传递给他:“巡游的云鲸回来了,还带回来很多鱼群,大概是生活在八寒狱周围,鳞片不大,圆如银币,赤风一大就会被吹散,萤火虫一样。
晚上带你去看。”
“嗯。”
“街灯上次只挂了一半,要不要一起挂好?”
“嗯。”
两人的角色仿佛颠倒了。
以往教导一切的人,变成了沉默的那一个。
以往沉默的,成了娓娓道来的那一个。
这样的颠倒已经持续了很久。
师巫洛手指插进仇薄灯的发里,一下一下地梳理已经恢复了的黑发,慢慢地给他讲接下来他们可以去做什么。
可以去看鱼群,可以去挂灯笼,可以在冥河畔散散步……如果什么都不想做,可以再一起沉睡一会。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一点一点治愈自己的恋人。
痛苦有许多进程。
就像至亲离世的最初一段时间,最亲近的人反而毫无异样,古往今来,总有很多英雄,仿佛有铁石一样的心肠,在目睹亲朋牺牲后,仍旧能寸步不停地向前。
可伤痕始终在那里。
每一个同伴倒下的身影,每一道从他们咽喉喷出的鲜血,都是一道深深的伤痕,刻进活下来的人的魂魄。
也许一开始,能借理想,借遥远的梦将它们压下,但它们始终就在那里,总有一天,会在某个瞬间,彻底爆发,把你整个地淹没。
可它们无法被否认,更无法被拒绝。
只能被缓解,被接纳,只能在整个破碎后,再去慢慢地愈合。
坠进幽冥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恋人不会哭也不会笑,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一个新世界,一个碾碎了太乙的新世界……那是他的太乙啊,是万载不变的太乙,是把他护成鲜衣纨绔的太乙。
那些陪他走过石阶,陪他说笑,永远无条件站在他背后的人,就那么活生生碾成了血肉泥尘。
还有阿绒、石夷……
那些他以为自己忘了的伤痕,统统卷土重来。
那些陈年的苦痛彻底爆发出来,彻底摧毁了他。
……他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师巫洛教他哭泣,教他嘶吼,教他把所有压在心底的痛苦发泄出来。
在他无力承受的时候,带他沉睡,带他逃避。
在他陷入沉睡的时候,为他建一座城,为他收集那些飘零破碎的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