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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自家姐姐说的,林琳很给面子地照做,对着王夫人随意拱了拱手,然后撩起眼皮看了看桌子上的册子,纸张白净,墨迹簇新,显然是做出来不久就被拿到这里来了。
王夫人见他看到了账册子,便只得消了抓紧收起来的心思,右手抚弄着左手手腕上的滚圆佛珠,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压下被这样赤裸裸蔑视激起的怒火。
她用苛刻长辈特有的傲慢姿势打量着林琳:“我不过是一个国公府上的掌家太太,贤德妃娘娘的母亲,从五品诰命,你作为一个从山野村庙里出来的下等人,自然可以看不上我,毕竟不能够要求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贵族们从血脉里代代繁衍的、从骨子里就高人一等的尊贵。”
林琳满不在乎地把重心从左脚移到了右脚,知道她的牢骚还没有发完,耐心等待着下文。
果然,王夫人说完后停顿了一下,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懦弱无能,下巴越发扬得高高得,头上插着的发簪随着主人的动作嚣张地上下颤抖:“虽然我不知道林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不过你既然顶了林家第二子的名头,就该知道以你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行为举止才是有脸面的,连最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难道这就是你林家的家教?”
林黛玉再难以掩饰自己的怒意,王夫人的冷嘲热讽对着她而来时,她可以为了亲戚情分强自忍耐下去,可是当对方的矛头对准林琳时,她却做不到全然无视。
林黛玉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反唇相讥道:“长辈有所教,晚辈不敢辞,二舅母说得自然是千对万对的,我们兄妹姐弟自然是千错万错。
说到家教,谁能比得上二表哥呢?”
“二表哥生而含玉,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得上的,表哥行事也是自成风骨,与世俗上的浊人不同。”
后面的话一个闺阁女儿家不宜说出口,林琳自觉接了过来,同样的话配上他那张扑克面瘫脸,带来的讽刺效果是双倍的,“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表哥惯常在内帏厮混,最喜欢丫鬟嘴唇上涂着的胭脂膏,这样的家教,我林家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几句话直直戳中了王夫人的软肉,积年累月,多少年了,这两条一直是她的心病,不上不下,如鲠在喉,每次想起都要被结结实实膈应一次。
谁家的公子哥长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还要天天跟一帮子女眷混在一块,虽然至今仍然没有发现什么腌臜逾矩之事,传出去到底名声不好。
只是贾宝玉出生就伴随着异象,容貌又同过世的贾代善极其相似,贾母对这个孙儿眼珠子似的疼宠,一直不舍得撒手。
贾政愚孝,自命诚诚君子,一味只以母亲之命行事,竟然就准许儿子这么瞎混过去,王夫人眼看着唯一存世的儿子就要这么被那么个老不死的东西把持在手里,生怕贾宝玉跟她离心离德,早就恨透了贾母。
至于吃胭脂之事,更是王夫人心头一块大病,谁都不希望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是个色中饿鬼,可惜贾宝玉天生有点偏门,他是天地钟灵孕育出来的一个情种,本性如此,也无法更改。
因着上一辈的恩怨,王夫人本来看林家三人都不怎么顺眼,何况林琳对她一直都有点轻蔑看不起的意味,王夫人本来只是借机发作一下,没想到被人直直把这两件心病捅了出来,愤恨怨怒到了极点。
那尖酸刻薄的林姑娘连带着四个贴身丫鬟一并兴致勃勃准备看她如何反应,林家那个合该早死的孽种似笑非笑满含鄙夷,王夫人紧咬牙根,眼中的怒火像利剑一样迸射而出,索性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的周瑞家的急忙几声咳嗽,打断了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哆嗦了半晌,方才死死咽了下去,活动着全部能够调动的面部神经,仍然没能扯出一个微笑,不过她也没有心思顾虑这个了,一把把桌子上的账册子抓了起来,带着三四个婆子直接离开了。
平日里走路刻意强调着优雅端庄的诰命夫人此时气势汹汹,风尘滚滚,林琳在她刚刚坐着的位子上安顿下来,问道:“姐姐,在我来之前,府上这位二太太找你说得是什么事?”
“还不是上个月皇上开恩准许妃嫔省亲的圣旨下来,府上忙忙碌碌要为省亲园子的事情发愁操心,要圈买大片大片土地,京都寸土寸金不说,有了土地,木材又是一笔开销,一应装潢修饰不仅都需要有,而且还都需要顶好的,再者说,空荡荡几座建筑也不成样子,也需要移花栽木,”
林黛玉一边说,一边轻轻皱了皱鼻子,样子难得的可爱,“这样一通算下来,花销大得让人咋舌,几十万两银子投下去也起不了一个水漂。”
“更何况贾府下人情况如何,这个把个月下来,你我二人也都看到了,欺上瞒下,贪吞钱财,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花销还要往上再提。”
林黛玉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示意木莲把残茶更换了另冲泡一壶,“天底下除了皇家,其余再富贵的人家,手头也没有千万两纹银的活动资金,这不是,二太太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主意打到咱们头上了。”
每一个会算账的女人都让人心生敬畏,林黛玉平日里也是话少的人物,此时一笔笔账细细算下来,林琳听得头皮发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是她亲女儿要回来探亲,长得是贾家人的脸面,新建成的园子也不是姓林的,这位二太太怎么好意思张得开这个嘴?”
“你没看见她刚刚在给我看账册子?上面写得是咱们住在这里这一个多月来的开支,不过是做了假的,一个鸡蛋能要三个铜板,打量我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呢?而后又提借钱,贾府采办看重了几车木材,手头钱运转不开,想暂时从这里先提一点,虽然没明着说,我听她的意思,怕是想这笔钱慢慢通过咱们从这里吃住的花销中还回来。”
林黛玉说起来又好气又好笑,这可真是公府的女主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换了别人,哪里能够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来。
林璐昨天还嚷嚷着要抓紧想办法溜走呢,王夫人一张口说出来的数目,就算按照她那个离谱的账册子算,少说也够他们住个十年八年的了。
“总有人以为自个儿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聪明人,”
林琳不怎么在意,想到自己推门进来时零星听到的言语,问道,“姐姐既然没答应,恐怕贾王氏还说了些什么吧?”
“……没什么,她被小辈折了面子,自然有些恼怒,”
林黛玉遮掩了过去,林琳毕竟不是她的亲弟弟,事关贾敏,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的,“恐怕二舅母心里头因为这个存了气,见到你直接无礼闯进来,才不忿成那个模样。”
“不忿成哪个模样了?”
林璐同样很无礼地直接推门了进来,他一听虎牢把事情说了一遍,顾不上喝最后一口茶,丢下了茶钱就火急火燎往回赶,没想到照样还是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不由得捶胸顿足,惋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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