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贞叹道:“原来如此,也怪可怜的。”
她的腔调一贯文雅柔和,那点怜悯也是点到为止的,任春妒翘首期盼了半天,迟迟没等到下文,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了。
“二姨妈,我们之间的情分,至少也能兑成几斤盘缠吧?我也不要别的,你再送我出一趟洋,从今往后,我绝不再来给你添乱,怎么样?”
“这可怎么是好?不是姨妈不想帮你,家里的开支,向来都是老爷一手把持着的,这节骨眼上谁敢动他的钱袋子呀?”
“再简单不过,”
任春妒吞了口唾沫,伸长脖子盯着她,“你把那几笔钱还给我。”
“什么钱?”
“姨妈,当初梅洲君那笔留洋费,你可吃去了大头,我一笔笔汇进申蓉银行的时候还留了单据,现在拿出来救救急,也不过分吧?”
他刻意把单据两个字咬得又脆又亮,颇有些敲打的意味,不料素贞一听之下,面上犯难,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
“你当我是图你的钱?”
她道,“当初你着急忙慌地来求救,说大少爷弄丢了,姨妈心疼你,知道你心气高傲,只是偶尔走歪了门路,这才替你一力遮掩下来,顺带着替你从老爷身上刳些留洋费,免得你在外无所依傍,如今看来......你是一点也不体恤姨妈的难处啊!”
任春妒听出她推诿的意思,面色一变,逼问道:“我就问你,钱呢?”
他面孔前伸的瞬间,素贞往后退了一步,拿腰臀找到床沿,仿佛寻求主心骨似的,徐徐坐下了。
“你当我的日子是那么好过的?”
素贞凄然道,“老爷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起来是蜜里调油,什么时候翻脸了,那是半点情面也不会留的。
我又无儿无女,只得这么些钱财傍身......以大少爷的性子,你不把事做绝,他也不会来断你活路,你就忍一忍,好好向大少爷认个错......”
任春妒冷笑道:“是,他恨不得我生不如死!
二姨妈,你就给个准话吧,我要是过不下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这李代桃僵的主意,可不是我一人出的,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终于不再做小伏低了,这一番话仿佛在铁水里淬过,把他两排牙齿都烧成了通红的铁胎,一枚枚图穷匕见般暴突出来。
他这人向来拉得下脸,又硬得起心肠,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要朝着素贞龇牙了——横竖只是个女人罢了,要拿捏起来,有的是办法!
“春妒,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素贞幽幽道,“要不是姨妈费心替你遮掩,你那档子破事,又怎么从害命变作图财?”
“你……你什么意思!”
任春妒本是打着讹她一笔的主意,步步紧逼,这时却悚然一惊,两只眼乌珠先于心中错愕一步,恨不能夺眶而出。
素贞只是坐直了身子,拿脖颈举着下颌,自怜似的转了一转,任春妒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身上那些女性鲜活妩媚的特质,向来像铅那样沉在水里,如今却从头发丝开始,被春风徐徐吹皱了,丝丝缕缕活泛起来,仿佛这阴丹士林旗袍底下伸展自如的,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肉体,而是蛇口中袅娜的信子。
他刚刚步步紧逼,占尽上风,却在这斜飞的一眼中,胜负陡转!
“你怕什么呀,我可不认识什么人贩子,”
她道,“只是姓徐的近来生意不景气,又改头换面,卖了一批白俄妓女来蓉城,可惜还是不成气候,你说,他要是和大少爷碰了面,会不会痛惜错失了这么棵摇钱树?”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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