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吭声的方明珏拿起纸,道:“伯母,我来写。”
老妇人耳朵背,硬是没听出这男声跟女声的分别,也许是她真的糊涂了,完全未曾注意。
一听这话,她便只顾着高兴了:“你还会写字呐!
壮,你看看你媳妇,你这大字儿不识一个,让你念书也不好好念,非要去当兵,考秀才当官老爷多好,吃那个苦……”
她又絮絮叨叨念上了。
“娘,当兵也挺好的……”
萧大将军忍不住为自己的小兵蛋子们反驳。
老妇人横他:“怎么着,脾气大了,娘说都不行了?你媳妇还看着呢,就让人笑话,多大个人了……”
萧大将军张了张嘴,悻悻地闭上了。
方明珏对萧乾眯了下眼,幸灾乐祸。
萧乾趁老妇人不注意,背过手捏了把小皇帝的腰,在底下一只脚踩过来之前,一闪身,找纸墨笔砚去了。
屋里有套笔墨,应是这老人家真正的儿子小时候蒙学用的。
墨和砚台十分粗糙,硬得磨不动。
也亏得萧乾手劲儿大,用力磨了会儿,给方明珏伺候上笔墨。
方明珏握着毛笔盯着红纸怔了半晌,才慢慢蘸了墨,一笔一画地写。
当墨落成字,一个个化为囍,方明珏才终于从这熟悉的字迹中意识到,他竟点了头,要与萧乾在这荒郊野岭,成一场荒唐的亲。
此时情况危急,京城不知是何情势,他怎可在此处如此荒废?
他是皇帝,该以大局为重。
但今日,他偏偏放纵了这荒唐。
譬如黄粱一梦。
萧乾与老妇人冒着雨,将屋内屋外都收拾了,挂上红纱,贴上墨迹未干的红彤彤喜字。
老妇人便又去做饭,还从栅栏里抓了一只鸡,萧乾拦着不让杀,结果一转头还是被老妇人抹了脖子。
“就是咱娘仨,你成亲了,也得吃点好的,”
老妇人念叨,“娘跟你说,成亲了就别小家子气,不然媳妇迟早跟人跑了……”
萧乾听着,蹲在灶台边往里添柴,一声一声应着。
他自幼被祖父带大,十岁出头上战场,是个出了名的没爹没娘的野小子。
当年北蛮入晋,北境防守疲弱,一连被屠灭三城,先皇震怒,后御驾亲征,与萧老将军一同将北蛮赶出了三百里地,再不敢犯。
但当年,死在那三城中的萧乾的爹娘、祖母,却连尸骨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赞萧氏一门,满门忠烈,但偌大的庭院,只有一个渐渐蹒跚的老人,和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却又该是何等的凄凉?
萧乾一路拼命,年纪轻轻靠着军功撑起了空落落的将军府,又何尝不是为此?
萧乾未曾享受到几日爹亲娘爱,乍一听这絮絮叨叨,便连最初有些滞口的一个娘字,也慢慢顺了不少。
他甚至还想着,若是等南越的事平息了,定要将老妇人接到别院里,至少衣食无忧。
萧乾这边烧火,方明珏跟在案板前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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