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前,她看见秋心的裙摆有血迹,她听丫头们说过,那叫葵水,秋心去换裙子是她点头应允的。
躺在床上听着秋心的嘶喊和院子里祖母父亲的呵斥,她很想帮秋心说话,可她一张口嗓子里便如骨鲠在喉,撕扯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下床,可她的手脚绵软,毫无气力,手指甚至连被角都抓不紧。
她不得不睁眼直直看着头顶那紫檀木床的镂空雕花,任凭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滑落在那枚红色的真丝缎单上,想到秋心与她超越姐妹的情分,在那无力感的包围下,她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生疼。
渐渐的,耳畔充斥的哭喊声和责骂声越来越小,她眼前红色的幔帐却越来越浓重,越来越血腥,渐渐变成了赤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嘴角……
于是,在一声长长的嘶喊声后,沈默云如往常般的醒了过来。
此刻,她的脸上已经退去了那不正常的潮红,反而是一片虚弱的苍白。
在那如黑缎般墨发和一声声娇弱喘气声的衬托下,更显得无助和彷徨。
两个丫鬟急忙应声跑来,一个搀起了沈默云,另一个端来铜盆,又绞了热面巾来给她敷脸。
“姑娘可是又魇了吗?”
圆脸丫鬟兰心小心将面巾敷在沈默云的脸上。
只一瞬,拿下面巾的沈默云便已经恢复了平常从容淡定,波澜不惊的神情。
在她八岁出了那场祸事后,她日益病重的母亲为了保护她,便在沈家跪求了一夜后,才以养病为由将她带到了金陵自己的陪嫁农庄上。
三年半前,她母亲临死前,只向她父亲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女儿替她在庄子上守孝三年。
她母亲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为她打算,她自然不能白白辜负了母亲的好意。
这些年,除了抄经,她便是按着母亲的嘱咐跟着师父苦读诗书,钻研棋局。
读书自是为了明理,而下棋更是为了将所学融入贯通,学以致用以达到运筹帷幄的境地。
她当然明白,母亲是怕她以后斗不过那些后院的阴私腌臜,早早地便要教她布局解困吧?在高师的磨砺和自己的努力下,她终于将自己练成了波澜不惊,沉着冷静的性子。
“没事,还是那个梦罢了!”
沈默云说得云淡风轻,拿着面巾又擦了擦手,笑道。
自从那年落水后,沈默云便落下了寒凉之症。
这几年,到了江南之后,更是愈发不能适应。
另一个丹凤眼丫鬟又端来一盆当归水,沈默云将自己布满深粉色的冻疮的手轻轻泡在那盆中,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偏方了,她来金陵第一年就长了一手冻疮,不管用什么法子,怎么也去不掉。
就如对那个家的感觉一样,明明血肉相连,却一再伤她,叫她只想一刀切了干净。
“姑娘,京城府里的赵管事来了!”
丹凤眼的蕙心看见沈默云还在征楞,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就是以前管车马的那个赵四,现在居然已经升了府里的副管事。”
那蕙心红着脸说完,不由得咬着牙恨恨然。
沈默云微微蹙起了眉,她想起来了,赵管事,哼,那个个子矮小,长了一双三角眼,看见漂亮姑娘便流口水的泼皮无赖!
那赵四长得太有特点,太过猥琐,因而他也是沈默云记得的为数不多的沈家众仆其中一位。
这样一个跳梁小丑竟然也能在沈家立足,靠得无非是善于察言观色和拍了一手好马屁罢了。
四年半前她们回金陵那一天,她们一共需要四辆马车运送,前三辆车的行李物品都已经安置好,却还迟迟不见最后一辆马车。
负责装车的蕙心急得团团转只怕误了时辰,在车夫的暗示下只得去求那管车马的赵四,那赵四收下了五两银子后,居然狠狠拉着蕙心亲了两口才放出了最后一辆车马。
在车上,蕙心几度呜咽,后来在兰心的盘问下才道出了实情。
当年的沈默云虽然只有八岁,却牢牢将赵四这个人,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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