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秉贤躺在战友的尸体上,脸上覆盖了鲜血,其实已经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谁,唯有女子怕他一旦合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一遍遍与他说话。
温秉贤忽而想到,他恐怕真的误会这个姓谢的丫头了,一个大字不识,却能把天地仁义四个字写好写正的人,必然坏不到哪儿去。
谢大当家想挺住的,可她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这些都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寨里兄弟,他们都比她与夏达认识的时间要久,可偏偏,她轻信了夏达。
谢大当家的右臂被□□中,手臂失力,长剑叮当落地。
天还是黑的,仿若永远也不会亮起,风中的血腥味盖过了硝烟,谢大当家已然站不住,累得大口大口呕出鲜血。
她想她应该是挺不住了,温秉贤早没了声音,她真正的手足兄弟也都拼尽全力。
谢大当家只觉得可惜,可惜她离开前信心满满,没与温秉初好好作别,可惜她没告诉温秉初,她学会了《千字文》,其中的每一个字都会写。
预料之中的疼痛未穿入心口,倒是有滚烫的血泪洒在了她的脸上。
谢大当家被人拉起,扛在了肩上。
她倒挂着,宽厚的肩膀抵着她的胃,眼前晃过的束袖带子上刺了火纹,与她曾经抹额上绣的一般。
夏达知道他不会再得到谢大当家的信任了,从她那一剑要刺入他心口的那时起,他多年未说出口的喜欢也将永远吞回肚子里。
谢大当家对他眼底的憎恨让夏达有许多解释都不敢再开口。
他想说当年在夏城,的确是他杀了她的兄长,同样他也身负重伤,乱战之际,没谁会顾上他,只有彼时的谢丫头看他可怜,让人把他抬上了奇峰寨治疗。
夏达没想过要回赵氏军营里去,他早在谢大当家端药给他喝,问他叫什么名字时就背叛了赵氏,辜负了他作为队长的责任。
后来留在奇峰寨,他是一心一意想当山匪的,只是后来温秉初出现了。
他抢夺了谢大当家的视线,他打破了奇峰寨的规矩,他从一个人质变成了军师,他分走了谢大当家的信任,谢大当家甚至信任温秉初,多过夏达。
夏达嫉妒,也恨,他想只要温秉初的计划落败,谢大当家一定会认为是他背叛而杀了他,而后一切回归从前。
于是他联系了多年未曾联系的赵氏兵,从长角峰一事开始之后,便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夏达背叛了赵氏,而后背叛了奇峰寨,如今背叛了温家,他一直都是个小人,奸邪,可夏达心中从未动摇过的,就是他绝不愿,也不会伤害谢大当家。
谁的命,都不及谢大当家的命重要,哪怕是他自己的。
要从几百个赵氏兵手下带走一个人,夏达没有顾及自身,他一路跑到了天渡河,无路可走,他也再无力气。
夏达抱起一根粗壮的枯木,将谢大当家安置在上面,只敢以衣带松松地系在她与枯木上,怕她离了枯木沉入水中,也怕她被枯木缠上不能脱身。
谢大当家已没了力气,任由夏达将她推入水中,冰凉的河水打湿她的衣裳,冲洗鲜血。
她闻到了浓浓的腥味,也看见夏达身上多处伤口,甚至有一把断剑正插在他的腹中,他毫无知觉,以袖擦过她的脸,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他们说只要交出温秉贤的命,就能放过奇峰寨,我们还可以回到奇峰山上继续做山匪……”
“当山匪有什么不好的呢,大当家……谢丫头,我其实只是、只是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也只是想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而已。”
“如果……”
如果没有遇到温秉初就好了。
夏达将谢大当家推入水中,身后追兵赶来,他依旧定定地站着,直到谢大当家飘得足够远了,那些方赶来的追兵还未触及他身,夏达便笔直倒下。
刺骨的河水灌入谢大当家的口鼻,她实在无力挣扎,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
噩梦惊醒,谢大当家睁眼看见的,便是夏达化成一粒黑点,又重重倒下的画面。
言梳给她喂了一口热水,灌入口中带着蜜糖味的水叫谢大当家渐渐回神,才从战争的修罗炼狱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还好吗?”
言梳见谢大当家怔怔地盯着床幔也不出声,像是魂魄飞走了一般。
没人回应她,醒来的谢大当家,与没醒时只差别睁眼。
但言梳从她的眼底看见了深深的痛苦,经客栈外不断传来的消息可见,谢大当家已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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