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忠抬头,望了眼天:“日头辣,少爷你先进舱,别晒到了。”
苏雪至知道苏忠是想支走自己。
她也无意让苏忠为难,就上了船,进舱后,斜斜靠着舱窗,看见苏忠带着叶贤齐朝前头那人快步走了过去。
叶贤齐虽西派,但该有的礼节,大约是小时候没少挨舅舅的教训,一板一眼,拱手致谢。
苏忠也说:“大当家的,今天可算遇到您了。
前次登门拜谢,您也不在,没见着您金面。
上回要不是您,我们家舅老爷怕没那么容易回来。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们两家人对大当家您都是感激不尽!”
说着深深作揖。
姓郑的双手一把托住苏忠胳膊。
苏忠立刻感到双臂一股暗力上来,想再躬身,却无论如何也是沉不下去了。
见他不肯受礼,苏忠只能作罢。
郑当家脸上方露出淡淡笑意,收手放开苏忠,朝两人点了点头:“叶少爷苏管事客气了。
那天我是恰巧路过,遇到了,吆喝一声罢了,不敢当恩德。
叶老爷人平安就好。”
“托您的福,我们家舅老爷伤情恢复得还行。
这不,我们家少爷要去北边念书了,我送她去。”
说着,转身指了指自家雇的那条船。
郑当家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少爷一路顺风,早日学业有成。”
“多谢多谢!
您是忙人,那就不打扰您,我先回了,趁着今天好风好水早点出,好赶下头一站的汽船。”
郑当家抱了抱拳,站在原地,目送苏忠和叶家少爷朝着那条船走了回去。
叶贤齐走了段路,扭头,见郑当家已经转过脸,和他边上的一个人在说话了,低声抱怨:“忠叔,多好的机会,这样遇到了,你刚才怎么就不提一嘴,让他关照下咱们?”
这条江道绵延曲折,两岸崇山峻岭,除了水险,神出鬼没的水贼,也是行船人家的一大隐患。
这姓郑的,是叙府水会的当家。
他原本不是当地人,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因为他水性好,加上旁人敬重,就给起了个郑龙王的名号。
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说他是差不多三十年前正当壮的时候来这一带的,刚开始,据说只是红船上的水手,后来竟叫他一步步上来,最后成了水会当家。
(红船是清朝时期长江上游官府出面组织的救生船)
前清快亡的最后将近十年里,官府根本无力约束沿江水贼,原本的红船制也废弛了,除了会派船保护往来的官员,民间江船一旦倾覆,毫无救援,轻则失尽家当,重的船毁人亡。
这姓郑的就出面,将沿岸的那些人组织起来,在险滩地段重新设了红船巡逻,并定下规矩,向往来船只收取一定的过路钱。
没事买个放心,出事下水救援。
江上每天的往来船只不计其数,倾覆的事情,几乎也是每天都有生。
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船老大,也不敢保证自己下次不会出事,且交了这点钱,就相当于受到庇护,水贼有正事干了,自己行船也就更安全,船家自然乐意。
而水贼里的大部分人,也更愿意从事这个有着稳定收入且相对而言更安全的活儿,加上碍于姓郑的施压,将几伙不愿听命依然在江上劫船的一锅端了,血淋淋脑袋割下来挂滩头晾风干,众人无不惊惧,纷纷从命。
就这样,这些年一直这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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