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詹国滨十七年人生最精华的提炼。
十七年里头再其他什么故事都不会更说明他了。
摄影这个东西是很神秘和怪异的。
除了极少数会照相——也就是说有能力反过来控制照相机的人,比如演员或者政治人物等等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会发现,在刚刚拍摄的照片中,那个自己,似乎不是自己。
但是过了一些年以后,再拿照片出来看,你会惊奇地发现,那个自己其实还是自己,那是你诚实地回想起往事来了。
在往事中,你正是照片上的模样。
当年你觉得不像自己,是不愿意承认当时的现实。
或者,你还没有能力清醒地认识自己。
要么,你对自己的期望值更高。
还有,当时的现实对你来说,实在不尽如人意。
照片虽然是一种平面的现实,却就地隐藏了立体的现实。
而立体现实则是更加真实的一面。
在摄影师按动快门的一刹那,闪光灯以撕心裂肺的强光穿透肉体,肉体则在刹那间不得不放弃对灵魂的监守,这是光的神秘威力。
许多照片,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完全真实暴露的一刻,不管你自己认为像你还是不像你。
所以,詹国滨不喜欢拍照。
除了送别上山下乡同学的那一次合影,詹国滨是自愿的之外,后来的照片都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拍。
后来的照片,在洗印出来的当时,詹国滨都觉得拍得不好,不像他自己。
只有那位十七岁的少年完全是他自己。
这是因为,光也会屈服于真理。
天真就是一种灵肉合一的真理。
天真的孩童们,任你怎么拍摄都怎么酷肖他自己。
詹国滨的十七岁,是他保持天真的最后一刻。
在留城四年之后,詹国滨还是被迫选择了下放。
当鲁火种和詹国滨留城之后,仅仅两个多月,鲁火种就被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武汉重型机械厂。
这是一家中央在汉大型企业,级别高,待遇好,能够进去的人那是相当神气的。
詹国滨的分配不仅迟迟不来,来了之后竟然只是星火浆糊厂。
一打听,那是街道一级的小工厂,收容了一群军烈家属,大多是婆婆妈妈们,在一起制作星火牌浆糊。
詹国滨生气地拒绝了。
他对劳动局的人说:“哦,我冒着生命危险把革命造反大旗插上红旗大楼,难道只配到这种婆婆妈妈的小工厂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