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人还没到山门之前,裴右安便快步出来了,将她接入,安置到了供贵妇人们过来礼佛之时暂居的居处,进了屋,吩咐人起炉取暖,见她斗篷积雪,睫毛沾了点点雪绒,鼻尖也冻的通红,一边帮她拍雪,一边低声责备:“这样的天气,谁还出门?我不是叫你早些关门,不必等我吗?你不听话,还自己跑了过来?地上积雪厚重,万一摔了怎么办?”
祖母的去世,对于裴右安而言,必定是个极大的伤悲,这半个月间,他又疲心竭力,但却始终没在她面前露出过半分的心绪。
在她的面前,他比从前更加温柔体贴,仿佛怕她伤心难过,如同她是一个需要他照看的小人儿。
沾在睫毛上的雪绒子渐渐融化成了小小的水珠子。
嘉芙眨了下眼睛:“我会很小心的。
我是听他们说,六叔不小心摔了腿,先回来了,山上就剩下你一个人……”
她打住了,略微不安地看着他。
裴右安一愣,随即笑了,带她坐到榻边,低头见她脚上那双鹿皮小靴的靴头沾满泥雪,这会儿雪水慢慢融化,竟亲自俯身下去,要替她脱鞋。
嘉芙忙将脚往后缩了一缩,裴右安却已握住,脱下了靴,又脱下另只,手掌揉了揉她藏在袜中已冻的麻木的趾,随后送到榻上,叫檀香将那条毛衾拿来,盖住她的腿脚,又往她怀里放了一只知客僧送来的小暖炉,道:“你且先在这里歇着。
今夜务必先要把树放倒,免得万一砸了下来,只是那树过大,故处置起来有些费事。
我先过去了,等下回来陪你吃饭。”
他转身,吩咐檀香等人服侍好嘉芙,随即匆匆而去。
戌时一刻,他回来时,屋里已经暖洋洋的,僧人送上素斋,吃完,他又去了那边,一直到了亥时,这才终于回来,说树已经安然放倒,原本收起的莲位也一一归位了,只等明早将树拖出去就可。
二人虽是夫妇,但身处寺庙,却也不便同居一室,裴右安结束今夜之事,来看了嘉芙,让她睡下,便出了屋,回了他今夜的过夜之处,另个院落,中间隔了一道山墙,先前嘉芙已经过去,亲自帮他重新铺了床铺。
雪渐渐停了。
和嘉芙同睡一屋的檀香刘嬷嬷等人,早已入眠。
深夜的山寺,纵白日因冠了皇家之名沾上世俗中的富贵烟火,此刻却也万籁俱寂,恢复了它原本当有的清静虚远。
嘉芙闭着眼睛,伴着刘嬷嬷发出的忽高忽低的鼾声,想着此刻和自己一墙之隔的裴右安,辗转反侧。
她有一种感觉,此刻的他,应当也未能安然入眠。
她终于忍不住,悄悄从榻上起身,穿了衣裳,打开门,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出了院门,来到了裴右安的居屋之前。
窗格漆黑,里头没有亮灯。
嘉芙上了檐廊,站在门口,迟疑着时,听到里面忽然传出裴右安的声音:“进来吧。”
方才她虽放轻了脚步,但雪地踩过,依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之声。
想必他早就辨了出来。
嘉芙轻轻应了一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看到裴右安披衣站在窗前,窗开着,他转过脸,朝向门口的自己。
周遭黑暗,他的身影陷在夜色之中,唯窗外一片雪光,映照出半张轮廓深沉的面庞。
他看着她,目光静默而温柔。
嘉芙走到他身旁。
他摸了摸她已沾了几分寒气的小手:“穿这么少!
怎还不睡?”
“你也不睡。”
嘉芙小声为自己辩解。
他微微一笑:“我正预备去睡的。
你也好睡了。”
嘉芙不语。
裴右安便借着窗外雪光,审视般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握住了她的双肩,低头亲了下她的面脸,声音柔缓,安抚的语气:“莫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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