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束胸,照样看出是个女儿家。”
春天在李家养了数月,只觉自己身量长了些,被胡姬这么一戳也有些后知后觉,捂着自己胸口满面羞涩。
回纥衣重色,喜用红绿,色泽艳丽,对襟窄袖,长裤高靴,便于骑马,胡姬帮着春天装扮成少年,对镜一瞧,惨绿少年,英姿勃勃,胡姬笑道:“这样才好看,走在路上也方便些。
白日沙碛炎热,带上风帽遮阳,夜里风大寒冷,裹上毡裘就好。”
春天连连道谢,购了衣物暖裘等物。
店外此时响起一阵阵喧哗,原来是城门处打死两个平民百姓,有人说是潜逃的犯人,也有人说是装扮成寻常百姓的突厥人,一时满城戒严,人人自危。
等到春天在邸店住的第十日,店主人看她鞍马粮食俱备,却尚无一丝动身的打算,这日在马厩喂完草料,后院清净无人,店主人凑至她面前,笑问道:“小郎君是不是要从玉门出关?”
“是。”
“那...要走路还是要过河?”
她眼睛瞬时放亮,问道:“走路怎么走?过河怎么过?”
“嘿嘿,这个嘛...”
店主人放低声音,比划道,“走路自个行,过河...当然是有人帮着搭桥...”
春天了然于心,慢声问:“店主人...能帮我过河?”
“不不不...小的是本分生意人,终日只知道看店迎客...”
他佯装站起来要走,春天从怀里掏出一贯钱,塞入他手中:“请店主人指条明路。”
是日店里来了个瘦小精悍,做商人打扮的黄脸中年汉子,店主人指指坐在后院的春天,那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要走,被店主人拉住,两人说了一回话,中年汉子走过来,操着一口浓郁的关中口音道:“要出关?”
春天点点头。
“一百两,我只管带你上路,能不能顺利出关,那看你的造化。”
她身上统统也只剩这么多钱,当下深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承应,店主人怕她嫌贵,忙道:“现在玉门关不比以前松泛,盘查的严的很,这营生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百两,价钱再公道不过...”
春天应了,付了定金,又付了店主人掮。
隔日店主人就带着春天出了城门,中年汉子已在城外等着,车上下来个跟春天身形相差无几,婢女装扮的少女,脱了自己衣裳与春天换装。
中年汉子原来是关中一个贩漆器的小行商,一人带着几匹骆驼,一仆二婢往北庭去。
春天换了婢女的旧衣裳坐上马车,行李皆藏在车中,同车略年长的婢女面色冰冷,指点她道:“一路上遇见官兵衙差盘查,不许说话,神色放松些,莫太紧张。”
她点头称是,婢女又觉得她面色过于白皙,拿了脂粉替她抹黄些,尽量显得不起眼。
驮马一路出了向西,路边景致越来越荒凉,触目空茫,远远的望不到一丝绿色,眼底的芨芨草和沙草都是灰扑扑的色泽,高高的土岭孤单伫立,风在地面乱窜,呼啸着带出尖锐声响。
路过方盘城暂歇一夜,同车婢女大概是主人的一个侍妾,并不与春天同睡,邸店都是黄泥夯的屋子,窗门半夜被风吹的吱呀吱呀响,她听了一夜风声,次日上车,心中忐忑越来越强,恨不得一步窜至玉门,早日到伊吾。
行了大半日,远远看见一座高耸夯城矗在一望无垠的荒野,连绵瞭楼隔挡着这里与那里,这里是春夏秋冬,那边是刀剑风雪。
车马骆驼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各色面庞语言混在一处,噪噪切切,四周都是骑马带枪、大声呵斥的士兵。
关卡过检尤其缓慢,前头队伍一点点挪动,身边的婢女一直低声同她说话,指引着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坐在车里,恍如心生双翼,跟风一道钻出那小小的、明亮的关门。
等了许久许久,马车停下又走动,走动又停下,从长安来,走走停停她已走了三千里路啊,走到那小小的关门时,多年的心愿总算触手可及了。
春天微微低着头,直视着马车上一片破旧的踏板,马儿扬着尾巴驱赶着身上蚊虫,守城士兵慢条斯理问话,几个人,从哪儿来,去哪里,多少货物,一一都对的上号,手一挥,让驼队过了关。
马车继续向前滚动,塞北的风从关口灌进来,鼻子满是风和尘的气味,她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夕阳如血,浩淼的,无边的,绵延的漠北像画卷一样在她眼前展开。
刚上路之际,她处处惊惶如惊弓之鸟,但一路咬牙含泪走下去,竟让她九死一生走到了河西,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走的如此远。
马车后有脚步声,男人大步迈过来,突然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顺势一拉,从马车上拽到地上,她正沉浸在无边的幻想里,冷不丁的被这么一夺,尖叫一声,天旋地转的落在平地上。
她心紧张的都快跳出来,酸甜苦辣被男人一拽,顿时不知什么情绪,站稳一看,拉着她的青年男子一身灰衣,血色夕阳照在他侧脸上,衬的他眉目如墨,眼瞳如曜。
这人她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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