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闪多少下换颜色,锅里的水放多久咕嘟冒泡,一袋子玉米倒多久见底。
旧自行车蹬起来什么声,大货车开过去什么声,小汽车开过去什么声,冰层上的防滑链哗啦响,踩进雪窝子里闷闷的嘎吱响。
而更大的世界是未知。
那里的人是天外来客,是奇光异色的幻梦,凌野再怎么竭力去够,也只摸得到国王的金锄头。
他的少年时代太早被生活的重担填满,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娱乐,对电视上那些明星演员也叫不上名字。
但他见过温晚凝的脸。
县里唯一一家电影院,就开在凌野的中学旁边,天黑了门前广告灯箱一开,映亮一张张光鲜夺目的面孔。
东北的地界太辽阔,所谓的美更像是对人间热乎气的追逐,锣鼓大秧歌,一串一串满地红的鞭炮,新娘子回门连手套都是红的,花花绿绿的热闹。
而温晚凝早年间的那些角色,却是另一种纯粹南方式的美。
那种妩媚并不绵软,生动而极富生命力,无论在海报的什么位置站着,都像是一捧盛开的芍药花束——
无害,春水碧波似的,却有种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他骑车经过了上百次,一张电影票也没买过,就在知晓她的名字前,记住了温晚凝的样子。
后来再去回想,温晚凝之于十七岁的他,比起“遇见”
,更像是“降临”
。
如同深冬晴天偶尔会出现一次的钻石尘,闪烁浮于半空,难以预计或描摹,每一次都让他猝不及防。
凌野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第二次。
就在雪夜初遇后的半个月。
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放了寒假,他在修车铺背书时,又来了个外地号码的电话,看叔叔口型,像是跑来林区拍电影的什么剧组。
不知道从哪儿捡零件凑的长春四轴客车,报废年限未知,开口就想打火上路。
都几几年了,谁还懂这种车型的构造。
叔叔觉得荒谬,眉梢一挑,就想用场面话把那边拒了。
凌野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一瞬间的冲动,只知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住了叔叔想要挂电话的手,对上男人惊诧的神色,口型无比清晰——
“我能搞定。”
“我去。”
因为对方想修的车,他刚好还算熟悉,小时候凌彻当作不要钱的玩具带他拆过。
更因为“电影剧组”
这四个字,如太阳的亮光一闪,仿佛预兆着什么稍纵即逝的机遇,背后那张模糊的面容,让他年轻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的运气终于好了一次。
这是她在的剧组,而他们正好缺一个全天盯车的人,道具组的导演出手阔绰,承诺的酬劳哪怕要交给叔叔一半,也足以让他的攒学费计划提前一年完成。
他还要怎样更完美的一天。
麦礼文的剧组藏在群山环绕之中,从叔叔家过去,不比去县城的学校更近。
凌野骑车出门的时间本来就早,那个寒假又提早了一个小时,到了五点。
日出前的大兴安岭,四野无人,冷风如刀割。
他的心却变成了一片蓬松的雪,为某种他无法分辨又羞于承认的期待,轻盈地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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