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我不会娶明茉小姐的。”
碧微微抖了一下,却只是不做声地将天蚕丝褥铺好:“先歇歇吧。”
飞廉将手停在她腰间,感觉到了她纤细身体上那一瞬的颤抖,眼里不由露出更多的抱歉和安慰来。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低声耳语:“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支配我的人生。
“碧,在苍梧之渊上时,我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想过要逃跑。
我不想死在那里——如果我战死在那里,你又该怎么办呢?那时候,我想过舍弃军人的尊严、当一个逃兵。”
“对一个战士而言,面朝敌人倒下当然是最适合的死亡,但……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或许我生错了地方,生在这个家庭的应该是云焕。”
碧沉默着,眼神剧烈变换,有晶莹的泪水涌现。
然而,背后飞廉的话题却转移了——
“比起云焕,我经常觉得上苍对我过于优待——这让我对他心怀歉意。
“所有人都认为他狼子野心、为人冷酷不择手段,都奇怪我为什么把他当朋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我们两个都应该是死对头……
“可他们不知道,在第一次去曼尔戈部落执行任务,当我因为那个被活埋的小女孩而失控时,却是他从背后将我打倒在地,阻拦了我继续做出疯狂的举动!
——如果不是他,那时候如此冲动的我,一定会犯下以下犯上的大罪吧?
“我一直不明白那一刻他为何要阻拦我,因为那之前,我也以为我们该是天生的对头。
“何况,讲武堂里我对他几度示好,他却一直摆出一副臭脸拒人于千里。
“后来我渐渐明白,他心里应该有着某种痛苦……虽然他从未向我说出来过,可我还是能隐约感觉到——特别这一次他从西荒归来,我觉得他简直是被某种痛苦由内而外的毁掉了。
可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却从未对我吐露一个字。”
“我经常想:如果他出生在我的位置上,可能这种痛苦就不会有了吧?
“每次想起他,我都会觉得歉疚。
“——因为我帮不了他,却又过得比他幸福。”
碧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在耳畔自语,眼神复杂地变幻——五年了,飞廉一直对她无话不谈,然而仿佛避忌什么,却从未谈起过云焕。
所以直到此刻,她也还是第一次明白、为何他对于这个同僚的生死如此挂怀。
那是她所不能明白的、男人间的情义。
飞廉眉间露出淡淡倦意:“碧,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有着一个平凡的爱着的人所有的小小得意。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我很满足于现状,因为我所要的已经全部得到了——所以说……我不会愚蠢到失去这一切。”
碧闭起了眼睛,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过了许久才道:“谢谢你。”
她的语气让飞廉感到诧异,然而不等他询问,她已经将被褥铺好,回头温婉地对他一笑:“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飞廉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拉着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果然已经倦意浓浓,一沾到床铺就困顿得睁不开眼睛。
替他解了外袍,掖好了被角,碧站在榻前静静凝视了他许久。
她俯下身,在摇曳的烛光下注视着他的脸,指尖轻轻沿着他的眉弓一寸寸划过,仿佛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入心里。
这个男子是她在帝都里所遇到的唯一不染尘埃的人——在所有人都在名利的泥泞里打滚撕扯时,只有他的羽翼是洁白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活在这个帝都里呢?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五年,是她漫长一生里最美丽最宁静的时光——宁静到她都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鲛人,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只想永远在这个好梦里沉睡下去。
然而,好梦毕竟不能做一辈子。
“谢谢你。”
她再度低声,泪水忽然间就溅落在熟睡人的脸上。
不同于陪都叶城的奢靡喧哗,帝都的夜是森冷而内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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