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儿到了门前,他站在台阶下目送她。
月徊推了门,一面还念秧儿:“唉,我多可怜,想住在司礼监,掌印大人不让。
把我赶回这冷屋子,瞧我冻的,小脸儿挂着鼻涕,小手冰凉。”
梁遇拿她没办法,屋里早有人给掌了灯,炭盆也生好了,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就是因没能赖在他值房,心里不受用,他瞧出来了,也不和她嗦,只道:“关上门,我走了。”
月徊眼见无望,叹着气儿说:“您好走,留神地上滑。”
先前让人背着,全没想到这层。
梁遇点了点头,看她把门关上,他在门前略站了会儿,方转身往司礼监去。
就这样,兄妹之间毫无隔阂,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一颗心提溜到现在,逐渐回落下来,往后该是怎么还是怎么,他早过了得知真相就要死要活的年纪,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有什么能比失去权力更可怕!
他开始着力筹备皇帝亲政事宜,朝堂表面上人心安定,有了内阁先前两名官员的前车之鉴,那些大臣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聚众妄议。
好得很,要的就是这样局面,臣工奏对虽可以畅所欲言,但也要有度。
像文宗时期两派官员大打出手,到了今时今日是不可能再生了。
早前司礼监没有立起来,那些文官敢当面驳斥皇帝,如今朝上有了梁遇,不说令众人噤声,至少能约束他们的言行,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司礼监衙门,也有例行议事的时候,正堂地心摆着一只大炭盆,几个少监司房在两掖按序坐着,杨愚鲁道:“皇上亲政是大事,届时太后要是再不出面,朝臣们倒尚可敷衍,那些王侯们有什么想头呢?”
秦九安道:“王侯们?王与侯也得分开说事儿,要说王,一个个就了藩,管好自己封地上的事儿就不错了,朝廷里的政务他们还要插一杠子,难道要造反不成!
至于那些侯,享着祖荫,手上又没有实权,踏踏实实在家养狗遛鸟就得了,连朝都用不着上,亲政大典怎么安排,和他们什么相干?所以依着我,太后照旧称她的病,压根儿用不着她出面。
谁敢多嘴,厂卫又不是吃素的,拔了他两颗门牙,你瞧还有谁敢说话。”
秦九安办事简单粗暴得很,其实一向不得梁遇赏识。
原先还有个骆承良,如今骆太监给派出去挖矿了,少监里头就数杨愚鲁和曾鲸更得重用些。
杨愚鲁说话不得罪人,笑道:“秦哥说得很是,但我想着,那些臣工都是官场上历练多年的油子,眼下就算堵了他们的嘴,将来也是一辈子的话把儿。
咱们大邺皇帝亲政,历来有这样的规矩,太后代行先帝之职,有太后坐镇,方才名正言顺。
皇上这辈儿里兄弟不少,何必落了这个短处叫人说嘴。”
曾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向上瞧了一眼。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略隔了会儿门上执事进来回禀,呵腰道:“老祖宗,东厂传了奏报进来,翰林院侍读学士刘进在家妄议朝政,暗讽皇上不敬母后,过河拆桥。”
梁遇搁下手里的茶盏,笑道:“看吧,事儿说来就来了。
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侍读,热炕头上还和老婆嚼舌头呢,看来这件事儿不能不慎重。”
一面吩咐下去,“既然查明有人诋毁圣誉,还等什么?命东厂拿人,用不着大肆宣扬,消息走漏起来,比咱们想象的要快。”
执事领命出去传话了,曾鲸才道:“这朝堂上七个葫芦八个瓢,表面臣服,心里未必不在等着瞧亲政大典那天的安排。
像杨少监说的,万一有个错漏,就是一辈子的把柄。”
梁遇颔,“这事儿咱家心里有数,横竖到了这份儿上了,看样子少不得要请一请真佛。
大典筹备事宜不能马虎,九安多照应些,差事要是办不好,你就上斡难河砸木桩去吧。”
秦九安一听,缩着脖子道是,梁遇抚了抚腕上菩提又道:“大节下的,谁都能歇着,唯独咱们司礼监不能歇。
也是正逢主子亲政,等熬过了这一截,往后就好了。
眼下大家少不得劳累些,我心里有数,等差事办下来,回过了万岁爷,再把俸禄往上调一调,也不能让大家白辛苦一遭儿。”
众人纷纷应了,有差事在身的都退出去承办,留下曾鲸斟酌道:“老祖宗,到时候在御座边上设两道屏风就是了。
太后如今上了岁数,且后宫不宜抛头露面,在屏风后头说两句顺应天意的话,足了。”
可梁遇却摇头,手里缓缓盘着菩提道:“亲政大典不同于一般大典,太后是必要露面的,但凭她现在的心境儿,怕是没那么容易答应……等我回过了万岁爷再作定夺吧,或者去探一探太后口风,要是她想明白了,正主儿出面比什么都强。
到底我也不愿意干那么些损阴骘的事儿,和女人计较,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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