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让人去请她接生,允诺的银子并不少,另一户人家让她同意去接生,允诺的银子只多不少,若她当时来了白府,那就是赚的两份银子,凭着她的经验,确实可以做出让妇人和孩子皆亡却看不出丝毫破绽来。
但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必要赚这份昧良心的银子。
她当时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两边都拒绝。
但拒绝得虽然很是干脆,可这事儿就算是存在曹稳婆心里头了。
稳婆之间虽是同行,但多少还是有些来往的,因为稳婆也是常人,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妇人生孩子可不是下鸡蛋,那都是耗时很长的事,一个稳婆一天能接生一家人家的妇人都算很不错的了,若是遇上前后脚生产的妇人,稳婆自然不可能丢下手边的妇人去新的人家,那么交好像曹稳婆这样出名的稳婆就很重要了,只要她随便提一提,便是其他稳婆的机会了。
白府最后找了王稳婆入府等着给白家大姑娘接生的事,曹稳婆是从田稳婆那儿得知的,田稳婆与曹稳婆关系不错,很多时候曹稳婆接了产期相近的妇人,后生产的那一个曹稳婆都会推荐她去。
而她之所以提到这事,也不过是羡慕王稳婆能找到这样一门好‘差事’,好长一段时间管吃管住不说,后头的红封听说也丰厚,她最后是这样说的,“……你说巧不巧,我那天去接生的人家,他是一个大夫的亲戚,那个大夫姓高,听说在城东还是挺有名气的一个大夫,那位白家的,前些日子就是他在看诊的,那肚子倒是争气的,一下就怀了两个娃,只是听说怀相好像有些不大好。
依你看,那王家的,能顺利接产这双生子吗?这可是您拿手的事儿,要不是您前段时间不在,哪里能轮得到她?”
一听杨柳怀的是双胎,曹稳婆当时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双生子那是最容易做手脚的。
擅长接生双生子的她那是再明白不过了,双胎比单胎的危险大了许多,妇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比旁的妇人要吃力很多,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因为旁的妇人生完一个孩子,那就基本算是完事儿了,怀着双生子的妇人却还要在接近力竭的时候再分娩一个孩子。
瓜熟蒂落,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可不是瓜,可能还不如瓜,至少瓜熟了,它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你去给它抱回家,但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待得到了日子,那都是努力争取‘早见天日’的,这肚子里头一个孩子还好办,稳婆只要给一定的动作辅助,就能让孩子找到出来的路。
这双胎就棘手多了,有可能会发生一个动作,两个孩子互不相让,都想往外挤的状况……
同在城西,曹稳婆自然是很清楚王稳婆的性子的,特别小气,特别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但这也不完全怪她,她当家的,当年贪图一个寡妇的美色,先是暗通款曲,被那寡妇的亡夫族人发现了之后,干脆一不做不二休,卷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带着那个小寡妇远走他乡了,留下王稳婆和三个半大小子,最初她的日子过得那确实是很难的……就她这样一个铜板能掰成两个花的人,前段时间居然突然就开始大方了起来,打听到这个之后,曹稳婆这心里顿时就开始有了不好的猜测了。
做了稳婆之后,曹稳婆其实常常都会做噩梦,在她的梦中,都是接生失败,产妇一尸两命、死不瞑目的血腥场景,但她除了接生也不会干别的事。
年纪渐长之后,家中的女儿都出嫁了,儿子相继开始养家,她就不那么频繁地出外接生了,这相应的,晚上也就睡得好了很多,自从田稳婆和她说了白家的事之后,曹稳婆夜夜都不安枕,梦中都是一尸三命的可怖场景。
坏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她是实打实的知情不报。
这些日子曹稳婆一直都在犹豫着,该不该和高大夫透透口风,该如何和他说起这事,万一她说了,高大夫却误会她这是同行相厌怎么办?这拖来拖去,就拖到了杨柳发动的日子。
听说杨柳发动的时候,曹稳婆几乎是立刻就到了高大夫跟前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和她琢磨多日的大相径庭,她只说她是个稳婆,专门接产双生子的,听说高大夫前段时间接诊的一个白府的姑娘就是怀的双胎,想着能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搭把手,也赚一份赏银。
杨柳的那一声惨叫,让曹稳婆仿若身回噩梦之中,某个梦境之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妇人就是惨叫了一声之后,身下血流如注,没了声息的。
因为恐惧会噩梦成真,所以在高大夫问起的时候,曹稳婆再无隐瞒,一股脑儿地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曹稳婆似乎是怕高大夫不信,将情况说得很细致,到了高大夫这儿,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快进屋去拦着那个稳婆,她收了银子要害死你媳妇。”
林睿,本就快被自己长时间的胡思乱想逼疯,刚才杨柳的那一声一声,更加剧了他的疯狂,听了高大夫的话之后,他便直冲进了屋子,后头的事,他其实记得不大清楚了。
这会儿哭了一下,宣泄了部分的不良情绪,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
比起这两个稳婆,他更愿意相信将杨柳和他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章大夫,至于高大夫,既然都让章大夫进来了,也不少他一个,一人计短两人技长。
此时此刻,林睿唯愿能保住杨柳和孩子们的命,至于其他,除死无大事。
生死关头,白夫人也很快想通,如果命都没了,还要名声做什么。
而且这还是在她白府之中,若是有人胆敢外传些什么有的没的,那么她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们的安稳下半辈子,做那心狠手辣之人。
因为最在意女子名节的应当是夫家,所以这事,是林睿出屋子去和高大夫和章大夫商量的。
但林睿和白夫人的所思所想,几乎全是白搭,因为不论是章大夫还是高大夫,都不懂这妇人胎位的问题。
他们学医,那都是有医书,有师傅传下的脉案的,诊脉断病也是亲身上了手一个一个‘摸’过去,积累而来的经验,但妇人的胎位是正还是不正,可没有那么多妇人愿意给他们摸肚子,让他们累积经验。
他们最多,也就是能在杨柳生产之后给她诊脉,开些调补气血、培元固本的药。
林睿出了屋子之后,白夫人和小风她们都守在杨柳床榻边上,曹稳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始净手,因为她很清楚,不论高大夫他们进来与否,最后接生的事应当还是要她来做,因为王稳婆被丢去了柴房,而现在……另寻一个敢来接生的稳婆只怕比登天都难,稳婆都是很在意名声的,这一旦手上出了一尸两命的事,那么今后很有可能就不会有人家去找她接生了,她也只是良心难安,才来走这一遭。
含了参片之后,杨柳清醒了些,见白夫人含泪看着她,她只勉强提了提嘴角,“娘,我没事的,您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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