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了,大哥,这家里你也看见了,你要看上什么,你都拿走也行。”
胖子捧着那钱,小心翼翼,谄媚的微笑。
看在他老娘在的份上,我有些下不去手,再看这家,虽然穷,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玻璃擦的一尘不染,微微的开了条缝,还避开了他老娘头部那一侧,既通风,又不会让他老娘感到冷。
这胖子在外面坑蒙拐骗是个祸害,回到家居然是个孝子,我有些意外。
“你叫阿三?”
我在折叠桌旁坐下,胖子紧跟过来,想了想,没敢坐下,他艰难的蹲下去,蹲的时候直接就顶住了膝盖。
他脸上开始往外冒汗,他老娘把眼睛努力睁开,眼里全是疑惑,搞不懂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刘……三……弄堂里人都叫我阿三,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先喂老娘吃饭。”
刘三努力的仰着脖子说话,蹲着对一个胖子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姿势,他的汗珠像雨点一样的冒出来,我点了点头。
刘三很努力的站起来,把砧板上的肉沫倒进白粥里,开小火慢慢煮开,加了点盐、味精,盛在碗里,又撒了两滴香油,端到他老娘床边,用调羹喂他老娘,他很细致,每一勺都先吹一吹,等不烫了,再喂到老娘的嘴里,老太太的喉咙艰难的蠕动,就像是淤塞的河道。
“你老娘什么病啊?”
我问,胖子侧身对着我,两个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尿毒症,只能换肾,一个肾五十万,没钱换,只能透析。”
胖子叹了口气。
“你成天价在外面讹人、诈骗,干这些缺德带冒烟的事,就是为了你老娘?”
胖子的胳膊剧烈颤抖了一下,有东西掉在那粥碗里,是眼泪,胖子居然在哭?刘三侧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掉泪,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中年男人的眼泪,我的话有那么毒么,屋里的气氛像是凝固的冰块冻结起来。
刘三也不搭话,只是喂他老娘,不时用肩膀去蹭他自己的脸颊,擦拭眼泪。
喂完老娘,他仔细擦干净他老娘的嘴角,再也不理我,开始忙活,油少的可怜的青炒鸡毛菜,带壳的毛豆放在盐水里煮了一煮,这就是他的晚饭,那二两瘦肉他是一口没碰,他把折叠桌搬到屋外,旋即又把两个菜和那瓶熊猫大曲端了出去。
“我请你喝酒,这屋不能抽烟。”
刘三站在我对面,指了指屋外,对我说。
我跟着他一直上了楼顶的露台,折叠桌上放着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两双筷子,杯子里已经倒满了白酒,刘三坐下的第一件事,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这人简直嗜酒如命,中午喝,晚上也喝。
“我四十岁的时候下岗,买断工龄,三万块就买断了二十年的青春,被打发回了家,后来老娘又生了这个病,我老婆被拖累的受不了,带着孩子跟我离了婚,家里就剩下我和我这病老娘,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不管她,可是这换肾就算我卖了这房子也换不起,老娘说是卖了房她就绝食。”
胖子喉结滚动,又喝了一大口,我却想起我爷爷来,我那活活咳死在床上的爷爷,那个同样不许我卖房卖地的爷爷。
();() 我拿起杯子跟刘三碰了一下,我俩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病相怜,胖子掏出了烟,最便宜的大前门,连过滤嘴都没有,我的半包烟却是给了那个叫灰的卖唱人,已是傍晚时分,万家灯火,露台上两个烟头忽明忽暗。
胖子已经不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得意洋洋、面目可憎的骗子,他在我对面的身影就像山一样的厚重、刚强、坚韧。
“透析一周三次,每次450块,每个月是5400块,不透,我就没有老娘了……没有了老娘,我就连家也没有了……我没学历,下岗工人,也没什么手艺,我要留住我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