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说话的神情,仍然就是席银熟悉的样子,不是桀骜,也不能说是犀利尖锐,就是在话锋之末藏着三分从不肯收敛的笃定。
分别了这么久她甚至有些想念这样的神情和语气。
岑照望着门前二人的影子,“你不顾惜士者衣冠,我仍然顾惜。”
“朕明白,若说张奚之流,不过是以清谈入政,为前朝皇帝铺一层官场锦绣,那你到算得上是敬文重道之人,他们的清谈,致使金衫关失于胡人,一把弃的都是真正为朝廷抛头撒血的人,我听说过,你曾跪求陈望进言,派兵驰援金衫关,但你无官职在身,言辞最终也是落在了士人的雅辩之中。
不过,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不过,我仍然觉得你不该退得那么干净,人后修行,人前争命,哪怕你是个文人,也得活着,才能握笔。
不过岑照,”
他说着朝他走近几步,抬头朝望向那尊金身观音。
“这些都是朕从前的想法,这两年,席银在朕身边,朕有试过,学一学琴,呵……”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场景,自嘲一笑。
“她看不见的时候,朕也拨过几声,但朕学不会,至今也写不出《青庐集》那样的锦锦绣璇玑,朕从前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配活在洛阳,可料想,之后若得山平海阔的良年,洛阳未必容不下你这一等风流。”
岑照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一席长话。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前世人如何地褒扬称颂他,都不如听张铎一人陈述。
他并不是刻薄,而是基于世道和政治之间的一种清醒。
这种清醒,不是常醉的诗人所有,也不是常年枕给戈的莽夫所有。
“你到是没变什么。”
“朕当你是赞扬。”
“哎。”
岑照叹笑了一声,“你说的也许没错,但对我而言,我却再也不会相信,你后面那一句话。
反而,我认可前句,当年的陈孝根本不配活在洛阳。”
说完,他抬起头。
“张退寒,如今的我,早已不堪和你辩论是非。
我也一个……怎么说,满手血腥的人。
但我不后悔,我从前没有跟你争过,名声,地位,你我在不同的两处地方,连交锋的机会都很少,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在输,哪怕洛阳全是诟病你的人,我也输得一无所有。
甚至不能维护我的家族性命,救不了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姊妹。
可是可笑的是,当年的洛阳城,你我齐名在册,魏丛山的临水会,压了多少金银,来赌你我一场对弈。
最后,我竟然坐在你棋盘对面的机会都不曾有。”
“你以为,朕当年赢得无愧吗?”
“你这样的人,会愧吗?”
张铎点了点头,径直道:“会愧。
杀了人,哪有不愧的。
所以,张奚让朕跪在你陈家百余人的灵前受刑,朕受了。
那虽然是私刑,但朕是认的。
朕始终不知道,张奚对朕这个儿子起过几次杀念,至少……朕逼前朝皇帝杀妻囚子那一次算一回,你陈家灭族那一回,也算一次。
但这两次,朕都没有私恨。”
“为何不恨。”
张铎笑了笑,一束头发从束发的玉环里松落下来,他随手将其撇至肩后,朗道:“那是张奚的立身之道,也是你父亲的立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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