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到了这时节,大坪的狗就没停过声响,不分昼夜,王正书为了防贼,在地里上上下下搭了大概六七个篷子,每个篷子皆有一条恶犬看守,他自己也不回屋里睡了,就在屋后面的石包上铺一床棉絮,人躺中间,上面盖一条毯子,逢着下雨,干脆扛副凉席到篷里去,狗睡外面,他躺一边。
饶是如此,年年依然能够听到王正书黎祥琴两口子白天黑夜的站在大坪堰沟上面那个最大的石头上面骂:“……个狗日的鬼东西,我看你偷我几个西瓜你就能发财就能好过!
你省下来那几块钱你拿来买命!
也不怕恶狗把你咬死了!
上面还有那么多菩萨看着你都不怕报应!
你再来吧,你等你再来你看我逮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把你两条腿打断……”
旁人知道西瓜好吃,但晓得种西瓜辛苦的恐怕就没几个了。
山里种庄稼,最大的辛苦在于交通。
从肥料,农药,除草,挑水,淋粪,再到把结出来的果实贩到买主手中,无一不全靠庄稼汉们的辛勤劳动人力付出,一副肩膀一双手,从提到扛,到背,到挑,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岁月沉默寡言,任他们翻滚,挣扎。
老张家还有两匹马,其他人仅只有一双手和腿。
黎祥琴总骂他一天到晚在坡上,但她也知晓,光靠一双腿走出来的路,艰难险阻无人与共。
王正书种庄稼还有一个艰辛的地方,他仿佛是一个人或他一家人单独住在这苍茫大山里。
不需要交流,不需要沟通,不需要调味,不需要他人帮助,同样,他也不会主动帮助别人。
堰沟上有个人因为背不到一背篓猪草栽倒半天爬不起来,王正书从那里走过,或者打声招呼,或者目不斜视,脚步不歇,老张是大山里一棵大树,他是一块顽石。
黎祥琴除了洗衣做饭其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王黑娃也还没有顶天立地,坡上地里,漫山遍野好像就只剩他一人。
他总是一个人,播种,施肥,除草,望水,秋收,冬藏,从前还有儿子,偶尔或有女婿,如今只剩他一个人。
种西瓜的第一年,结出来的西瓜一担一担的挑出去,黎祥琴拿水壶扇子在后面追着,到了街上,堂客守着卖,他回来继续挑第二担。
王黑娃有时候乖,一天都在地里看着,谁来放狗咬谁,也有不乖的时候,王正书回来,漫山遍野的喊半天都找不到人。
第二年,老张主动将马借给他,省了他肩挑背扛下苦力,直到他将西瓜都卖完了再还回来也没关系,只要马儿能吃饱就成。
第三年也同样,早早询问,帮着牵了上去。
再到第四年老张就不管了,他本多欣赏他勤劳苦干的品质,可也嫌见他过于埋头苦干的性子,马儿借给他,不为图他什么回报,也不为他那一声姑爷,可三年过去了,西瓜没有还好,竟然客气话也没有一句,回回还是他主动张罗给他送上去,这教人如何想得。
那就算了,他主动来借便算了,有句话就成。
老张这样想。
他果然来了,天将蒙蒙亮,黎书慧还没起床,他将起来准备上坡望水还没出门,他空着手站在环堂屋门口,脸上挂着笑,喊他一句姑爷:“包谷搬完了吧,来跟你借几天马,老是麻烦你,不好意思,西瓜这东西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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