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正孤独的时刻,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空旷偌大的家中,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中学时拿了全市演讲比赛第一名,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爸爸,却被老爷子一把将奖杯挥在地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你二哥在这年纪已经参军了,果然是戏子生出来的种,就会千方百计在人前耍花腔。”
是大院里那些同伴躲在暗处笑话他是野种时,他拿石头砸伤了那群人,被老爷子逼着上门道歉,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对着根本不属于他亲妈的牌位不停地喊妈妈。
那是老爷子最为珍视爱重的原配,是一生的亏欠,而沈筵的生母,不过是个令他酒后乱智的野女人。
酒酣耳热。
想起陈年旧事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沈筵只觉越发难以自控,心里失了偏颇,连笑容也暧昧不明起来。
他上身倾过来,缓缓将额头抵上苏阑的,微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夹杂着纯大吟酿的清香,嗓音沉了又沉,“你怎么就知道,你和我不能共情呢?嗯?”
他并未禁锢住苏阑分毫,可她此刻却动弹不得。
苏阑睁大了眼睛去瞧他,但见他眉目舒展、眼角含笑,与往日的淡漠模样全然不同,真正年少风流到了极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眼见春花初绽,竟无一语再可直叙。
厅中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连方才帘外不时的莺语呢喃,苏阑此刻都已听不见了。
只有腔子里一颗心应声而动,怦然跳个不住,扑通扑通的声音大得吓坏人。
第7章
今夜发展到这一步,已是远远超乎苏阑的意料,不寻常到了极点。
那片蜿蜒在耳后的红热,循着旧路爬过来,终是如愿烧到了脸颊上。
沈筵瞧着她可爱可怜,一双清澄澄的眸子亮得如两汪春水,就连那眼皮上都像抹了层胭脂一般。
他的低语像阵风吹皱了这池水,暖阳投在水面上,闪闪烁烁跳耀着,全是溶溶睦睦难以自胜的娇怯。
苏阑偏了偏头,慌不择路地端起手边另一杯冰镇过的白兰地悉数喝下去,冰凉和辛辣一齐灌进她的喉咙,她抚着胸口在桌上伏了好一会,才勉强将那份呼之欲出、几乎要挂在脸上的情意压下去,她觉得她疯了。
连陆良玉都招呼不起,竟然惹上了他的舅舅。
沈筵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这酒烈得很,你没事儿吧?”
苏阑趴在桌上,她摆了摆手,根本不敢看他,“没、没关系。”
末了,苏阑总算觉得气息平稳了些,但面上的红霞始终未褪,她直起身子拿上椅背后的包,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去。
沈筵像是一直等着她有所动作似的,很快就扶住了她,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如常的斯文儒雅,“都走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直到坐上车昏昏沉沉起来,苏阑都没敢再和他对视一秒,只把头闲闲磕在车窗边上。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的,不是沈筵方才说的那句话,也不是她的心跳如鼓点。
而是他抵着她额头的时候,脸上温柔而又浪荡的神情。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越思索,越疯魔,不能够再想下去了。
沈筵侧过脸,饶有兴致地看着车窗里映出她一张变化万千的面容,一会儿像是懊恼,一会儿又似执迷,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如电影般在玻璃上一帧帧地变化。
他摘下金丝眼镜,缓缓从后视镜撤回视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骨,轻轻地笑了一下。
苏阑闷了老半天才抬起头,眼见如水月光从前排车窗洒进来,在他的脸上浮掠冥冥光影,衬得他一副面容轮廓更加深刻。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约莫就是: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那两年她曾无数次地感慨,沈筵这厮一张脸是真好看。
苏阑见沈筵一直阖眼靠着,没有要和自己交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