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上养了十来个大厨,都是他用一张嘴从各路餐馆筛出来的,天南海北的菜色无所不通,能做几百道名菜,其中做点心的,更是御厨出身,很合他口味,逢人就要夸上几句,这一次说是家宴,他却有心要出出风头,因而菜色如流水样往桌上送。
一时间,祝寿声、谈笑声、觥筹交错声、女眷首饰叮当声不绝于耳。
梅老爷踌躇满志,捧着一杯酒,屁股后头跟了个福安,从上首一路大摇大摆地吃到了桌尾。
来的盐商大多和他相熟,酒酣耳热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那新盐法举步维艰的窘态,和他梅老爷一时无两的风头。
“哎,哪有哪有,”
梅老爷一摆手,道,“我梅某人啊,也就是给阎老板作衬罢了。”
他看起来有点醺醺然的意思了,脸色通红,眯着眼睛找到了阎锡云的所在,一步一颤地走过去,杯里的酒水颠而不倒,跟他心里的算盘一般哗哗作响。
姓阎的已经有了把持商界同业会的架势,这回刚把手伸进盐业来,盐商改革会的硬骨头就接连毙了好几个,报上又是舆论齐发,把改革会逼得节节败退,要说这里头没有他的授意,梅浔之是十万八千个不信的。
这阎锡云滑溜得像泥鳅,又心狠手辣,如今虽然是同气连枝,但这种豺狼似的人物,势必要设法笼络住,以免日后被他啖光了骨肉去。
如今虽然是真金白银地供着他,但没有根裙带牵着,总归还是欠牢靠。
梅老爷把福安叫上来,酒醉一般拄着他,耳语道:“差不多是时候了,把二小姐叫出去,就到......就到隔壁小客厅里。”
福安替他挡了不少酒,脸上也是血色鲜明,半晌才道:“是,老爷。”
梅老爷还有些踌躇,家里待嫁的女儿只有芳甸这一个,虽然随了她母亲,是小家碧玉的相貌,但却不够知情识趣,恐怕还吃不住阎锡云这样的男子。
罢了,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探一探口风。
他捧着酒,正要三两步走上去,却见阎锡云取了只团脐大蟹,用蟹剪将蟹腿团团剪下。
这种螃蟹以壳如顽铁,肉如脂膏著称,寻常人剪起来颇费力气,落到他手里,却只听银剪喀嚓一声响,蟹钳应声而落,如同剪刈兰草一般。
阎锡云的手很稳,而且很能收得住力气,剪口处平滑如玉,直把一只螃蟹剪成了圆圆一只蟹盏,半点刺茬不露,这才拿筷子一推,通红油亮的蟹黄本就把蟹脐顶得鼓起,只听哧一声响,漏出一注金红色的蟹油来。
阎锡云拿手巾把蟹壳擦净,又将剜出的蟹肉堆在壳中,拿酱料浇匀了,这才往身边一推。
蟹壳打了个转,两根雪白的指头隔着手巾把它摁住了。
梅老爷还真有点酒气上涌,一时间没想起来他身边坐的是谁,只是笑呵呵道:“阎老板,这男人啊,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近来不知道有没有续弦的意思?”
阎锡云沉吟道:“阎某鳏居也有十载了,成日里天南海北地做生意,实在不好再耽误姑娘家。”
梅老爷坐下,道:“不错,这就是门当户对的要害处了,生意人家出来的姑娘,也能多多体谅些。
不瞒阎老板说,我有个二女儿,正到了年纪,性格是最温柔体贴不过的,阎老板若不嫌弃,叫她跟在身边,平时也好解一解乏。”
阎锡云不置可否,只是取了碟酥盒子,推到手边。
梅老爷还真有点坐不住了,定睛往他身边一看。
只见梅洲君唇上沾了点儿金红湿润的蟹油,在灯下珠箔似的一闪,很快拿手巾擦去了,这才转过头来。
他这个儿子相貌随了生母,只是轮廓不够柔和,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其余处处都是拔尖的,一双眼睛更是时人最爱的透明光辉,灯下直勾勾看过来,如明珠生晕一般。
梅老爷一看就觉得不对味儿了,再一想,酒倒是醒了大半——这阎老板殷勤至此,活脱脱就像个上门女婿。
“梅花,有你这么做主人家的?”
梅老爷道,“怎么还叫客人剥起螃蟹来了?”
梅洲君叹气道:“爸,你来得正好,阎老板盛情难却,恐怕这一桌子螃蟹都逃不过了。”
阎老板微微一笑,看着他道:“梅花?”
梅洲君手上一顿,脸颊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这么点儿反常半点没能逃过梅老爷的眼睛。
阎锡云好刁的一张嘴!
这笔生意要想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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