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千觞楼,我去林家,一样都是做奴才。
才不过几年,她死了,我活得这么好,还要那么多和她、和我,差不离的姑娘,说一句话就安顿了余生下落。
多可怕……不是我和她有什么区别,我难道不能是她,她难道不能是我,我们难道不是那些要嫁给乡兵的、要北上千里的那么多娼妓,甚至京城中安分生活着的,甚至凝碧、湛紫!
如何不能是我们?是什么东西,却使我们区分开来。
就像、‘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可是轻重,根本就没有差别。
甚至不是你!
不是你一张嘴选定了我,我就飘起来。
不是,是你背后好多年,好强大,被所有人认可的,就像一尊佛。
“可是……”
她沉思,“如果有朝一日,佛说要我死,只怕我也……”
锦帐落下,竹帘摇晃,身畔热气未散,眼前却已没了荣王。
连文雀都笑:那就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难怪近来多愁善感,一应言行失常。
“你自己嘴上也提着醒,”
回过头来,做姐姐的却也说晦气,“不要成日……哪个字,多怕人,不要再提!”
可是李木棠念起便不会放手,她要继续百思不得其解,继续胆战心惊。
她后来探访那“不算朋友”
生前陋居。
小春早不在千觞楼,长大些说是当婢子浪费,相貌又不是一等一的出众,转手就卖在面前这等土窑里,隔老远都闻得见臭气熏天。
深巷狭窄,四轮车进不去。
李木棠便用溃烂的双腿在焦土行走,看见一处窝棚,烂了木头。
干干净净大太阳底下,不知所措而今只留着头驴。
缰绳空落在地,驴被蒙了眼睛。
驴饿得焦躁,李木棠的肚子很饱。
早上吃的有卤驴肉,如若她愿意,滋补身体中午还可以来一顿红烧驴蹄。
至明至亮正午好天气,雀目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想不明白。
李木棠前十四年活得勤勤恳恳又稀里糊涂,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两眼一睁一闭的事儿,有什么好计较。
别人要死她拦不住,也没什么法子,只要自己不挨宰,大不了蹬蹄子嚎个涕泗横流——她就此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她现下醒过来,现自己看不清楚,无法从房屋、尸体或是记忆里还原一个确切的小春。
是,小春已经有所腐烂的脸面是近在咫尺,但这是死物。
李木棠无法以此为据、拼凑出抬起眉毛、眯起眼睛、咧上嘴角一个寻常笑容,更不会听见她的声音,问出许多本该如烈日一般灿烂的东西。
小春喜欢吃驴肉么?——如果她仍旧活着?李木棠没有答案。
她喜欢夏天么,转裙子的时候会踮起脚尖吗?李木棠也想不出。
好像没一起回忆过故乡,更不曾一起畅想未来。
她们不是朋友,她不认识小春。
可是小春自己,短暂十四五的年岁,何曾认清了自己么?
一切的问题,小春也没有答案。
所以她根本不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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