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衰时鬼也来欺!
河道干枯前后空荡,却哪有什么人影?身畔兄弟转着马已有些忧心,掐时间算着这会儿回去还赶得及点兵。
蔡筑闻言却把鼻子一拧。
从前独他们右威卫一支镇守丰州,草头大王自在潇洒,只管多砍几个燕贼脑袋好报功,多抢几只牛羊好饱肚,谁理会他什么点兵宵禁!
如今不过来了个有名无实的荣王,多几路抢功的小白脸,竟将自己兄弟吓得这般畏畏尾,都挺不直脊背!
他还偏就要多杀几个脑袋,给那自以为是的小娃娃看看,战场刀剑无眼,可不是个没毛后生能指手画脚!
还得是自己,最是自己忠心!
天色日渐昏暗,远方响起骨笛。
十六出征,如今三十有四,奔波劳苦半生,他时至如今仍未议婚娶亲。
可在今日、偏在今日!
偏在阴山那头,偏偏、一眼惊鸿望定了的——却他娘是个燕人?何等奇耻大辱!
怎堪忍受!
于是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阴山的笛声断了,岭北某个曾在山间牧牛驱羊、卷叶吹笛的少年,也再回不来了。
农具和兵刃先后在他手上磨出老茧,间或曾给他添上伤口,可前者仅能使他果腹,后者却使他彻底沦为畜生。
他那张红彤彤的面庞上如今凌乱长了一团团胡须,远远看去,竟有些像茹毛饮血的燕国蛮子了。
在河道里洗了血,蔡筑就在这最后一抹晚霞里低头了好一阵愣,似乎忽然就看不明白了自己的模样。
一旁兄弟在催他,他们该当回去了。
夜色不知不觉已无处不在,风声聒噪得令人心潮澎湃。
马儿比来时跑得更欢,营地的篝火却猝不及防、在抬头时猛然照面扑来。
他只来得及夹紧马腹、一引辔头,腾空跳过拒马的那一瞬间,耳畔有什么、不是风声、是杀气、倏忽一卷而过。
他的佩刀只在转瞬便被夺出了鞘。
随马蹄一起落在地上的,是他自己胡子拉碴的干瘪脑袋。
篝火沉沉。
大营四寂。
荆风收了刀便走,片刻不曾停留。
秦秉正双眼喷了火,脸黑得像打旱雷的天。
荣王不过冷冷将他一扫,一字一句,竟又是旧年仗势欺人的可恨模样:
“军法明令,私自动兵者,斩;隐欺物资者,斩;驳逆军令者,斩;军中奔马,亦是违律。
身为副将,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数罪并罚,定斩不赦。”
高调起在这里,他接着又一转口风,居然扮起仁慈,说什么念及右威卫御敌劳苦,今日网开一面,要众人到案自,即容戴罪立功。
仅仅只是余光,秦秉正便知道,自己属下已有不少人两股战战、几欲动摇。
他总该说些什么,他或许什么也不必说。
不知不觉间,秦秉正那右手已经握上剑柄,荣王却好像看得很清楚,掐准时机手向旁侧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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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典军交在他手里的,明晃晃一封圣旨,黄绸蓝字,字字重若千钧。
秦秉正忽而就恨,恨他最该感谢的人,恨替他为父报仇、杀了火拔支毕威风的大恩人。
陛下圣旨写得清楚,此战兵分两路,西路由荣王暂代关内道行军大总管,到达丰州后即行交印于左武卫大将军苏钦。
可偏偏这苏老将军人老心不老,甫一开战自先一溜烟攻上了王帐,丰州城却是连个影子都不打算来。
他既不来,荣王便仍是大总管,仍旧要压他秦秉正一头,张口就能免掉他这大将军,还拿重瞳眸子居高临下、要他亲口来承认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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