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想,母亲随自己就藩,这到底是母亲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若是后者,圣上一意孤行将母亲赶走,不惜背负乖离阴阳、夫妇不睦的恶名,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个羸弱的陆太子,还是那个忧死的陆皇后?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
头皮都在发麻,手中的漆羽觞却好似深不见底,玉液琼浆,永远也流不完。
眼前掠过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子所置监察王国的内史大人,顾渊特意与他喝了三轮,内史却始终没有笑。
他默默地攥紧了羽觞。
待到行赏的环节,众臣兴致更加高昂,一个个精挑细选的赐物由纤美的绫罗覆着,放在镶嵌明珠的青玉盒中,由容姿明艳的侍女奉上。
他这才看见那个严肃的代表朝廷的内史展了眼角,笑容可掬地摸过侍女的手,接下了玉盒。
心中不由一声嗤笑,还以为这位大人多么清高难缠,其实还不是与衮衮诸公一样,好色、好名、好权、好利!
那边厢文婕妤看梁王走路已有些不稳,传了一名小内官来,低声道:“你扶殿下去醒醒酒。”
那内官年方八岁,看上去有股伶俐劲儿,得命一颠儿跑到顾渊身边,轻声道:“殿下,要不要歇息会子?”
顾渊看他一眼,是个面生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孙小言。”
“王常呢?”
“回殿下,王常侍在婕妤那边伺候着呢。”
抬眼一瞥,果见王常正极力压低那圆滚滚的身子给文婕妤斟酒。
胸中无端烦恶,便道:“也好,孤下去坐坐。”
向众宾客告辞离席,已是月上中天。
顾渊一路往偏僻处走,空气中浓香渐散,他方感觉心境清凉些许。
湛园北侧是一片林丘,夜风拂过树杪,茫茫夜雾仿佛在诱引他往前走去。
他的确是这样做了。
林中遍植奇木,林檎、枇杷、扶老、摇风、离娄,玄舄踏在泥土上,听得见压断枯枝的清脆声响。
身后有急促的呼吸声,他知道那个叫孙小言的小内官一直跟着他,嘴角一撇,便一意往前走。
孙小言忙道:“殿下,那边就出了园子了——”
出去才好呢。
他自出生起就被困在大大小小的园子里,都没出去过几回。
那个什么人,不是出宫便高兴么?他也要出去看看,看是不是真有她那么高兴。
然而——奇怪,“那个人”
是谁?
酒后的头疼了起来,他索性不再思考,沿着睢阳西北的街巷一直走。
这是他治下的国都,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徒步走过这里,原来这土是这样干枯,这风是这样冷涩,他几乎有些后悔了,因为前方出现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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