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提出一个主意,让我到外公家经营的粤菜酒楼,做帮工,工作是招待和传菜。
酒楼出面的老板娘是舅母,我们好多年没见,她拉住我不放,口吐莲花般夸我又是长大懂事,又是容貌出众的,我有些难以招架。
外婆把母亲教养成淑女,连麻将都不会打,父亲正是钟意她的文静,与他脾气相投,受到他们的影响,我结交的朋友也没有毛热火辣的,所以我很少跟这么能说爱笑的人打交道。
直到有食客进门,她起身相迎,我松一口气,却见她领着人走上楼梯,不忘朝我招招手,叫我跟上。
二、三楼才是餐厅,也大有不同。
我上来二楼环顾一圈,服务生个个身穿黑衬衫。
因我是老板家人,到底不是真来打工的,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只要舒服不怕脏。
我只在没有包厢的二楼工作,上午吃早茶的老人多,中午人少,晚饭人又多起来。
我的粤语太烂,找我点单费劲,人越多我越清闲,碰上内地的旅游团,我才忙起来。
如果晚上的来客兴致高,酒楼会营业至凌晨两、三点,变成歌舞厅!
当然,年轻人在兰桂坊,这里是中老年交际舞厅,唱的歌比我年纪还大。
这些老人端着长辈架子,知道我不精通粤语,就喜欢招惹我,我常常生气,但见我生起气来,他们更是大笑。
我暗自较劲,非得练好粤语不可!
上大学的第一年,起早贪黑做功课的日子不复存在,真可谓是度假——期中测验前有一周的读书假,复活节、圣诞节、中秋节,古今中外的节日乃至校庆都有假期。
你瞧,别人在忧虑上课时间短,需得自己下功夫苦读,而我在数假期,可见我不是一个上进的学生,加上我没有报名社团,不参加联谊,剩下的时间,全在酒楼磨练。
时间一长,我在语言上的长进不小,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连俚语也懂得不少,似也摸索出一些人际交往的诀窍:遇到存心戏弄人的,我也端着,待我亲切的,我更乖巧。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晚上,酒楼里气氛热闹,我也不拘谨,几杯酒下肚,拿起麦克风给他们唱《小城故事》,引得台下抚掌伴奏,算是化干戈为玉帛吧?
这时,舅母从三楼下来,后头还跟着一位男士,他目光稳稳地落在我身上,脚步不动了。
我发现了他们,却不在意,只顾一边唱一边向围桌而坐的老人敬酒。
至于,那位男士跟舅母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此刻,写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想,大概他只是夸了我几句,好像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无意间推着我走向娱乐圈。
过完年,我不再因为讲不出粤语而烦恼,遂生出‘辞职’的念头,结果没能提出——玩到正月初七,我才来酒楼复工,舅母给我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让我以后上三楼做招待,也会给我发薪水。
三楼只有包厢,用于招待贵客,初次来酒楼时,我有上楼匆匆一瞥,装潢得十分考究,男服务生还是黑衬衫,穿得更整齐,女招待身上是仿丝的象牙白色旗袍,落落大方。
在三楼吃饭的人,以应酬、做东请客为主,所以端出来的菜要雕蚶镂蛤,价钱也不能便宜,与楼下简直是两个世界,不管二楼有多么热闹,哪怕倚着楼梯,也听不见楼上的响声。
再说这个楼梯,平日是没人走的,另外有直达三楼的电梯。
对于舅母这样的安排,我有些犹豫,虽然我不是一个上进的学生,但是课业都没落下,较真起我在酒楼帮忙的时间,其实不多,要我领薪水,就是要我认真对待这一份工作,着实让我有一种被剥夺时间的不适感。
不过,一想我身边的同学,除了家境非常富裕的,几乎都有兼职,既然他们可以掌握平衡,还有空约糖水,为何我做不到呢?
我摸着这件旗袍,烂花丝绒的面料,光泽好似暗流。
我换上它,照照镜子,不怎么合身,腰太宽,下摆太长,整个比我身形要大一码。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捏捏耳朵,然后出了门,旗袍交给裁缝店,再去首饰店穿耳洞,饶有兴致地买了几对耳环。
转眼到我开工这一天,舅母得闲来帮我梳头,将我长发盘起一个低低的髻。
我取出小小的朱红色圆珠耳环戴上,衬得脸蛋更光亮白净。
可惜,它是个假玉髓,一对六十元。
我从没试过这么打扮,意外的合适,连自己都愣愣地盯着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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