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并未依言而行,他径自走到殿中央的锦垫前跪下,郑重地给娘亲和抚养自己长大的舅父跪拜贺祝,神情虔诚。
礼毕,景生站起身,卫无暇和卫无殇也同时起身,眼中都隐有泪光,经过了十九年漂泊动荡的时光,他们兄妹两家终于团聚了,但为何仍然隐隐感觉凄酸。
“你们俩换了衣服就到霞厅来,时辰不早了,应该用膳了。”
卫无暇体贴地说着,目送景生和明霄走出正厅。
“景生……”
“阿鸾……”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却又立刻停住,好像都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愁眉苦脸已经捧上羽纱便袍走近前服侍,景生看着明霄,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明霄以为他因小元突然造访而感觉别扭,也就没往心里去。
两人匆匆换好便服,来到锦霞阁二楼的霞厅,以前华璃每次生辰时卫太后都在此与儿子温馨小宴,今天多了明霄和无殇父子俩人反而显得有点拘谨沉闷。
卫无暇的视线小心地左右逡巡,似乎心有所感,她暗中喟叹,——鸾生对璟儿的心思昭然若揭,但璟儿却对他只有兄弟之情,并无情人之爱,他们俩好像两道并行的车辙,永远无法交汇。
饭毕饮茶之时,卫无暇谈起这次亲赴锦州督办抗旱之事,神色略显焦灼,“如今大蜀的情况确实比较混乱,蜀民不服南楚官吏的管制,而原来卫恒执政时的官制系统又不堪一用。
现在由朝廷直接调派官员也不甚合适,虽然已尽力启用蜀人,但短期内要网罗这么多能员干吏仍然十分困难。”
无殇听到妹妹提及卫恒,胸中一下子激起剧痛,五脏六腑都像被绳子捆住了,他垂下眼眸,并未置言,小元静静地靠在椅中,漠然以对。
明霄见卫无暇面现疲累,便放下茶盏沉吟着开口说道:“卫恒执政初期确实政体混乱,中期随着他年龄渐长他曾试图力挽狂澜,但因急于改制,卫恒与川蜀豪族发生了剧烈冲突,他当时抄家封户杀了不少人,不但被人诟病凶残,更与古老的大蜀夏人氏族豪门彻底决裂,以致朝中无人可用,庶族文人能士虽然想做官参政,但又嫌弃卫恒名位不正,更恐其暴虐不仁,遂不愿为他出山。
卫恒后期只能拼拼凑凑,拉杂成军,朝中便充斥了不少阿谀奉承,舞弊营私的小人,到了此时,他已无力挽回颓势了。”
明霄侃侃而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叙述中,前些日子在夏阳时,他曾与衡锦反复谈论过卫恒执政时大蜀的状况,再加上立春为他搜集的情报,明霄已大概分析掌握了当年大蜀朝政的基本脉络,心情变得极其复杂压抑,甚至还掺杂了一丝唏嘘感叹,卫恒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偌大的霞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也仿佛被抽取一尽,除了明霄,厅中其他几人都已变为木塑泥雕,瞠目结舌地望着明霄,仿佛他是天外飞仙,正在说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异国方言。
明霄说完一抬眸,才发现众人不敢置信的异样神情,此时他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虽然完全不清楚卫无殇与卫恒的感情纠葛,也深知卫氏兄妹与卫恒不共戴天,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论虽然是客观地就事论事,好像……好像也很不合时宜。
这时就听哐当一声,卫无殇手中擎着的茶盏轰然摔落在地,茶水四溢,瓷片横飞,众人又是一惊,齐齐扭头看向无殇。
卫无殇顾不上被热茶泼湿的鞋袜袍角,倏地趋身向前,紧盯着明霄,“阿鸾,你……你是怎么了解到的这些情况的?”
“我……”
明霄未料到卫无殇的反应如此剧烈,“我请立春帮着收集了一些资料,另外……”
明霄勉力镇定心神,“……我在夏阳时也接触了一些旧蜀文人,听他们议论所知。”
小元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他爹失态摔落茶盏,明霄又莫名其妙地染指大蜀,小元的心里就如被滚油反复淋浇,当年南楚犯蜀,小元和明霄就已结下仇怨,后来又因景生之故而产生了感情纷争,如今他和明霄的关系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恶化,只不过是由明转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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