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罢。”
谢霁淡漠地吩咐关北。
“行。”
关北应承,将船篙横放在船头,随后轻巧跃上岸,解开绳索后将船往江心一推,挥手朗声道,“祝二位赏玩愉快!”
小船破开平静的江面,如一叶芦苇飘飘荡荡地朝江心缓慢行去。
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江岸已然远去。
谢宝真坐在床头,抬头便是银河浩瀚,低头可见浮光跃金,远处画舫中有歌女的莺喉宛转,古朴的琴音在江面沉浮。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洛阳城的高楼成了夜幕中孤独兀立的剪影,月光荡碎在涟漪中,岸上的灯火连成一条模糊的火龙倒映在河水中,喧嚣远去,唯有清风拂面,江波浩渺。
不少莲灯顺着水流漂下来,一盏推搡着一盏,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流淌得近了,还能看到灯芯蜷着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已逝亲人的名讳。
无数仍在世间踽踽独行的旅人,渴望莲灯能指引亡灵方向,帮助他们渡过奈何投胎转世。
谢宝真托着腮,眼里映着莲灯的光芒,轻声笑道:“九哥,原来你早算计好了?”
谢霁不置可否,垂眸吹亮了火引,点燃一盏莲灯。
他墨色的眼睛里映着莲花中心的烛光,有着深不见底的寂寥。
谢宝真突然想到了最近洛阳城的谣言,好奇道:“他们都说当今圣上是用了不好的手段残害同胞,才从庶皇子上位为储君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呀?”
谢霁眼睫颤了颤,没有回答。
片刻,他将莲灯轻轻推入江水中,任凭其顺流而下,混入千千万万盏灯火中,再也分不清彼此。
谢宝真‘呀’了声,提醒他道:“九哥,你是给逝去的亲人放灯么?要写名字,亲人的亡魂才能找到这火光的指引呢!”
不料,谢霁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给他们放,是给我自己。”
死去的人已坠地狱深渊,便是人间千万灯火也无法指引她从偏执仇恨中脱身,更遑论一盏莲灯?
何况,儿子的人生已偏离了她预定的轨道,她大概是……不屑于这盏灯火的罢。
“给你自己?”
谢宝真惊诧,而后扑过来捂住谢霁的唇,秀丽的眉毛皱在一块,不悦道,“你活得好好的,放什么灯呢?不许说丧气话!”
谢霁被她捂住唇,轻轻眨了眨眼,眸中映着火光和浩瀚的星辰。
他眼里有浅淡的笑意,轻轻舔了舔她的掌心。
很痒,谢宝真倏地缩回手,软绵绵瞪他。
“风大,进舱罢。”
谢霁嘴角轻扬,牵着谢宝真坐回逼仄的船舱中,低哑道,“放一盏莲灯告别过去,超度苦厄。
从今往后,我只为宝儿而活。”
风撩动发丝,也撩动谢宝真的心弦。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过缱绻虔诚,不是誓言,却胜似誓言,谢宝真像是被他眼底的执念与温柔蛊惑般,情不自禁凑上前去,迎上他炙热的唇-舌。
船头的一盏纸灯摇晃,金粉温柔地洒落在船头,镀亮三尺暖光。
起风了,星空摇摇欲坠,江心微波荡漾,数百盏莲灯随着波光起起伏伏,仿若千万朵佛莲次第绽开,跳跃的火光守候着江心一叶小舟,静谧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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