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嚷了一句“什么他娘的我的爱妾呀”
,就住了嘴,用迟疑中带着欣喜的语调问:“音音,你哭了?”
“谁哭了?”
我恼怒地喊,头却被按进他宽厚的胸膛里,耳边隐约听见他激动地低语:“音音,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纳妾对不对?只要你说一句,你不要我纳妾,我马上就去叫娘退了这门该死的亲事。”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却在影壁前看到一道威严的影子,鸦青色的百折裙拖曳在青石铺成的地上,跟石头的冷硬融为一体。
我的心刹那间从天堂跌落尘寰,重重地摔在冷厉的青石上,鸦青的百折裙罩下巨大的阴影,恍若铺天盖地的黑云,笼罩了一切明媚的希望。
我的夫婿叫什么?子孝啊,这名字取得可真好!
他真的真的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
何况严父早逝,由慈母独自拉扯成人,他有什么理由不惟母命是从?就算这事果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婆母自个儿的主意,婆母打定了主意的事,他有反对的余地吗?弄到最后,妾照样要娶进门,婆母也决不会怪罪自己的儿子,我却白落了一个不贤妇的恶名。
而且婆婆早就提醒过我,一个不会生养的女人,夫家随时可以把她扫地出门的,她没让子孝直接休了我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我的眼睛避过子孝,也避过不远处盯着我的婆婆,看向远方朦胧的山峦和无边无际的青灰色的苍穹。
我用轻轻地、游丝一样飘忽的声音说:“我没有不喜欢你纳妾啊,子孝,我哭是因为我太高兴了。
因为这样,家里很快就会有孩子,张家有了后,我们将来老了也至于当孤老,没人送终了。”
我后退一步,离开子孝温暖的胸怀,转过身落寞地离去。
秋八月的下午,秋阳懒懒地照着桂树,桂花的芳香浓郁到熏人欲醉。
我脚步虚浮,轻飘飘地从桂树底下穿过,从最浓郁的芳香中穿过,衣角留香,连鞋履都清芬宛然。
整个世界浸在甜香里,多美好的季节啊,我的子孝,就要在这美好的季节里迎娶他的新娘。
第三章涕泪下堂去
这是天佑皇朝承泰元年的八月十八,也是我的丈夫子孝纳妾的大喜之日。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这里以前是我和子孝共同的卧室,从今天起它只是我一个人的了——等着丈夫的新妾拜完了堂来给我这个正室敬茶。
这一天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从大清早起来我就打理好自己,在室内幽暗的一偶枯坐。
婆母早交代了叫我今天不要出去,我也没哪儿可去,只能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前厅传来的各种声响:忙乱的脚步声、宾客的寒暄声、鞭炮声、锣鼓声、新娘子进门时的嘈杂与喧嚣。
接着是拜堂的各种唱礼声,缓慢而悠长,在别人听来是喜庆,于我,只有无尽的哀伤。
终于,我看见我的子孝,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装,牵引着同样一身红衣婷婷袅袅的新娘,带着满眼的挑衅之色向我的房间走过来。
我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地湿润了,三年一瞬,恩爱转眼成空,恍惚就在昨天,子孝还穿着这样的红衣引我进这道门,如今景物依旧,人已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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