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汉的二十等军功爵位制,到北朝乃至隋唐的府兵制,凡是在短时间内夺取了天下的枭雄们,无一例外都在短时间内建立了先进合理的土地分配制度,都通过土地的重新分配建立了一支宇内称雄的强大军队。
初唐半农半军的府兵们能够在内外战场上将所有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有着对生存和生活最原始的渴望,而土地,便是他们实现这种渴望的唯一条件,而战争,则是他们获得土地的唯一方式。
这也是古代募兵制的职业军队反倒不如府兵制的半职业军队战斗力强悍的根本原因。
军功授田,这确是实现帝王之业的一架阶梯。
可惜的是,在五代十国诸侯纷争的乱世,似乎没有人看到这一点。
朱温、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一直到赵匡胤,强人如林的时代里没有人思考过秦始皇为什么能够灭六国,没有人分析过李世民为什么能够成为天可汗。
时代顶尖的人物们目光注视的,仅仅是权力和财富,却往往忽略了权力和财富的基础。
二十一世纪人的知识和远见,确实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人所能够比拟的。
现代人并不比古代人更聪明,论起实务能力,一百个李*三头六臂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够超过李彬和秦固当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李*的脑海中凝结的,是两千年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是经过总结和提炼之后最精华的那一部分。
不管能力如何,不管实际与否,事实就是如此,李*能够看到李彬和秦固绝对看不到的东西,这无关学识和能力,仅仅因为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
李*的大脑里,同样有着李彬和秦固们的经验和智慧,只不过这些经验和智慧乃至教训在一千多年之后被提炼了,被总结了,被无数的专家学者们研究分析了。
因此李*当作常识说出来的东西,听在古人的耳朵里,无异于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然而军功授田,在李*看来目前确实只能说说而已。
再先进的理论没有实施的条件,也只是几句空话而已。
李*面临的最直接的问题便是,他只是延州的一名最低层的从九品军官,他不是高允权,他不是朝廷承认的彰武军节度使,他不是延州上百万亩良田沃土的主人,他不是这块地盘上的大地主。
所以他苦笑道:“我只是个小小陪戎副尉,说出话来人微言轻,军功授田制度虽好,却不是我的力量能够推动的,高侍中和西城的达官显贵不会听我的……”
他顿了顿:“不过李观察若是能够说服高侍中,此事倒有几分实施的可能……”
李彬和秦固对视了一眼,均纷纷摇头。
所不同者,秦固是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而李彬则是一边微笑一边摇头。
“怀仁,你太高看高侍中了,却太小瞧你自己了——”
李彬的话让秦固和李*同时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这位延州文官的首领,高允权身边的亲信重臣。
李彬缓缓道:“高侍中识大体,晓大局,知进退,明得失;作为一方藩镇,他确实是个明白人。
这也是我能尊奉他至今的原因。
若是他也是高绍基那种骄狂自大处处卖弄小聪明的竖子鼠辈,他在延州也坐不到今日……”
“然而他不是汉高祖,也不是唐太宗。
他做不到身处一隅胸怀全局,他终日所想,不过是怎样能够延续高家一门的富贵权势,怎样能够维持延州这种半割据的局面。
他的心中,没有富国强兵的大志,更没有天下苍生的疾苦。
军功授田这种事情,他没兴趣做,更没胆量做。
即便是老夫去游说于他,只怕也是适得其反,他反倒疑心老夫过分插手军务,欲对他高家不利了。
嘿嘿,好心好意做恶人,这样的事情老夫不屑一做……”
“子坚原本也是高侍中身边亲近之人,但是自从出任肤施县令之后,对高侍中也日渐失望,不是因为高侍中对他恩义不在,而是志不同道不合。
子坚是读书人,是平素以士大夫自诩的豪杰,他和老夫一样,均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志。
在中枢当为良相名臣,在一隅当为黎庶父母。
子坚是国士,不是高家的奴才。
我说的不错吧?”
秦固迟疑了半晌,苦笑道:“国士云云,愧不敢当,文质公所言大体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