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锦随口问着,一边拍开酒坛的封泥,“哈……桂花酿!”
衡锦惊喜交加,深吸口气,馥郁的花香和着醇和的酒香,在夏夜里显得格外鲜明透亮。
“唔……香香……”
连天宝也皱起小鼻子深深呼吸。
衡锦看看天宝,嘿嘿笑着拿起筷子伸进坛子里蘸取酒液,“来,尝尝阿爸家乡的好酒。”
天宝凑过头去,含着筷子尖儿,心满意足地叹口气,“香香……”
天宝那天真童趣的模样引得无殇也笑了起来,他本愁肠百结,此时却有点乍暖还寒。
无殇的双眼须臾不离地盯着衡锦,见他苦恼地看着鱼粥又看看酒坛,好像万分犹豫,然后他咬咬牙,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勺桂花酿欲放进粥里,可才放了几滴就舍不得了,衡锦举起调羹干脆将酒都送人口中。
“唔唔……香……确实香……”
衡锦陶醉地双眼微眯,一点晶亮的眸光从眼睫处隐约透出。
卫无殇骤然呆住,此时阿恒的模样……就像他第一次尝到桂花酿时一样。
卫无殇正自神思迷茫,突地一只小手抓住了他,“阿爸……这里……这里疼……”
天宝抓着卫无殇的手放在他的小胸口上,卫无殇‘啊’地低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爸……酒酒……不疼……”
天宝回身指指小酒坛子,再使劲地将无殇的手按上左胸口,“酒酒……不疼……”
卫无殇倏地垂下眼眸,他……终于明白了天宝的意思,“河上湿气重……你……你的伤口恐怕禁不得湿气侵蚀……”
卫无殇艰难地说着,喉咙里塞满了尖锐的砂砾。
衡锦不以为意地抿抿唇,举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随即便小心翼翼地盖好酒坛,“我本来是死命一条,我可能死有余辜,如今还活着就是为了继续受罚,哪还顾得上疼,疼就疼吧,大不了疼死,不然都对不住那个要杀死我的人。”
清凉的夏夜,晚风习习,从河面上吹拂而过,带起一片粼粼光波,卫无殇忽觉浑身寒凉,他不自觉地抱紧双臂。
“粥好了,天宝,用膳……”
衡锦满意地闻着小陶罐里溢出的鲜香,恍惚间竟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用膳?卫无殇看看陶泥小炉上架着的粗陶罐,——用膳?
“呵呵呵……”
卫无殇今天备受刺激,此时终于忍不住惨笑出声。
天宝惊惧地看看他,顾不上奇怪,快速爬向衡锦,“粥粥……小宝饿了……”
衡锦将鱼粥小心地盛入一个粗瓷大腕,递给天宝一个调羹,“吃吧,别烫着。”
衡锦想了想,扭头看着卫无殇,“你要吃吗?不过我们就只有一个碗。”
衡锦说完就俯首闷头吃粥,不再理睬卫无殇。
卫无殇看着那对坐吃粥的父子俩,只觉荒谬,时光倒退三十年,月色朦胧间,坐在那里扒着一只破碗吃粥的明明是阿恒和阿恒的娘亲,中间那些岁月,撕心裂肺,都被煅烧成一串串珠泪,跌入宇宙洪荒,再难寻觅。
“你……你们就吃这个……”
卫无殇忍不住开口问,他觉得水声风声和心中的静默简直能杀人于无形。
衡锦咽下一口粥,本不欲回答,但又想起那坛子酒,好歹是受了人家恩惠了,他看看碗里已吃了大半的粥,“胡四,也就是船老大,给了我们一袋子藜米。”
说完,衡锦就又埋首粥碗,今天他跑了好几趟货,实在是有点饿了。
卫无殇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卫无殇急于要找个话题,能令自己不再陷入疯狂臆想的话题。
“你们离开东安后要去哪里?”
这个话题安全吗?这个埋首吃粥的粗袍青年真是卫恒吗?他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可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眉宇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狂野之气,竟比他十四岁时更浓烈了。
一年多前,在南楚永建的山崖上,月光下,他曾在卫恒的眼中看到狂喜,那是卫恒与他重逢后唯一的表情,而此时,在衡锦的眼中,这抹狂喜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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