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帘子,屋里热气迎面而来,两位王爷正座上坐着,两边一溜官员,有同来的兵部刑部的人,也有州县的地方官。
七爷呢,正剥芋头蘸糖,看见她就招手,说:“树儿啊,这里芋头长得可太好了,你来尝尝。”
这位王爷也真够放浪形骸的了,她笑着摇头,“您吃,奴才不饿,奴才把鸟儿送来了。”
揭开罩布,屋里暖和嘛,两只鸟就活过来了。
开嗓子唱,百灵学水车,吱扭吱扭的,红子“嘁咯呛”
,自动带上了锣鼓点儿,一屋子懂与不懂的都拍手叫好。
七爷不耐烦说案子,转过头找人议鸟儿。
十二爷着急办完了差事上宁古塔,坐下就招管事查人。
“承德二十七年,太上皇颁御旨发落都察院御史温禄一案,温禄正法,三个儿子发配皇庄,到现在十二年整。
我出京时奉旨重审此案,要提他们做人证……”
他刮着杯盖儿抿了口茶,“庄子上多少人,找花名册子来一个一个翻查,即刻就去办。”
底下笔帖式领了命便退出去了,陶永福搓着手道:“王爷稍待,奴才料着查起来费时。
朝廷整顿风纪,历年总有不少人发配长白山,像承圣六年,内务府王家的案子牵扯出来,庄子总共接收了二百二十七人,算算到眼下,估摸着阿哈人数都要过万了。
有进有出,要落到人头上,须得费大力气……”
弘策看了他一眼,“为皇上办差,费些力气还要计较,那怎么办,事儿撂着不管?我们辛劳,不比你有福气,你这些年在庄子上好建树,敦化有个甲喇章京【参将】进京述职提起你,还大力的夸赞你,皇上也发了话,命我稽查,若属实,自然好生褒奖你。
你刚才说有进有出,进我是知道的,出呢?从何而来?”
陶永福被他说得惕惕然,十二爷威名他不是没听过,所谓的建树,分明就是反话。
如今询问,更要十二万分的小心,惹毛了他,一道均旨就能摘了他的脑袋,因审慎道:“王爷您圣明,长白山这地方气候不比别处,莫说大雪封山了,就是交了九月里进山挖参,一个闪失都会冻死,这是其一。
其二呢,山势险峻,每年折在里头的人不在少数。
说得直白些,到了这地方,就是来受苦受难的,有没有命活着都看造化。
比方病了,庄子上有郎中,可这郎中不光治人,还治牲口……”
他靦脸笑了笑,“蒙古大夫拿人当牲口看,几个命硬的经得住呢,所以进是朝廷有恩旨送人来,出就是死了。
不光咱们这儿,宁古塔也是一样,哪年不出他几十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他们说话,定宜留神听着,听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噤。
陶太监说生死跟说吃饭一样,根本不拿人命当回事。
她突然觉得可怖,心里弼弼疾跳起来。
但愿哥哥们都好,她吃了这些苦,就是因为有一份信念在支撑着,她要想法子把他们救出来。
十二爷心善,她去磕头哀求,也许能法外容些情。
要是这条路走不通,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去求七爷。
他曾经说如果她是女人就让她做庶福晋,那就说明在七爷看来她不算讨厌。
她没想过高攀,只要能救出哥哥,她什么都愿意牺牲,哪怕是做使唤丫头她也认了。
场面上你来我往的打官腔,她站在那里焦躁不已,频频看窗外,只见漫天飞雪无边无际。
等了约摸有三刻,先前出去的笔帖式进来了,捧着一本花名册子唱喏:“回王爷的话,小的奉命查调了十多年前的卷宗,庚戌年确实有这么一笔录入,温氏三子汝良、汝恭、汝俭因其父获罪发配皇庄……”
定宜感觉魂魄都在头顶上盘桓,随时会脱离出去似的。
战战兢兢拉长了耳朵听着,那笔帖式说完,近前一步把册子递了上去,手指指在某一处,复道:“王爷再瞧这里,这里录有三人在皇庄服役的情况——承圣二年谷雨罹染时役,病势沉疴,医治十日有余未见起色。
十四日病情急转直下,三日之内俱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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