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爸呢,有没有受伤?”
“爸没受伤,但是北平的相声大师莫连江刚好到店里吃饭,房顶被炸弹炸塌了,莫爷爷被砸到了头,已经过世了,爸爸去他们家报信了,让我和妹妹回来找你。”
郑兰枝摸摸一双儿女的头。
“真是作孽啊,莫老爷子本来应该安享晚年的,谁能想到……所幸我们一家四口都安然无恙,这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
虽然家中大事儿都是丈夫拿主意,可是郑兰枝遇事儿不慌,而且非常乐天派,整天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她,不像胡喜全,平日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胡承荫这一点就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经常被胡喜全说成是没心没肺。
“可是咱家和饭馆都被日本人给炸没了,往后可怎么过啊?”
胡瑞娟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干。
“房子没了可以再盖,钱没了可以再赚。
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命!
照这样炸下去,留在天津我们随时可能丢了性命,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二姐嫁到了湖北乡下,我们去投奔他们。”
“好是好,可要不要提前写信告诉他们一声啊?”
“等不及了,下一次轰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再待下去,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现在家里炸成这样,正好也断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我们准备一下,等你爸回来,我们就赶快走!
李罗圈儿他们一家人都在土里翻东西呢,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我们也找找吧!”
正在一家三口在卖力翻找的时候,胡喜全回来了,他踩着瓦砾三步两步走到妻子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虽然寡言木讷的他一句话说不出来,但流出的泪水沾湿了妻子的脖颈。
一家四口一直挖到天黑,才把自家埋在废墟里的一些银钱挖了出来,还翻出了一床脏污的被褥。
好在是夏天,晚上就直接没有被炸的邻居家中打地铺就能对付过去。
胡喜全从挖出的钱来拿出五百块钱,跟胡承荫一起去给莫连江吊唁,这突如其来的悲剧让整个天津城遍地焦土,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人心惶惶,莫老爷子家连葬礼都没办,只能匆匆发丧。
胡喜全、胡喜才两兄弟带着胡承荫为莫连江送行,到场的只有知情的几个天津的相声同行和票友,一代相声大师莫连江就这样寂寂无声地离开了。
他本来是来天津为母亲办百年冥寿,没想到自己也埋骨于此处,好在能够跟母亲葬在一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送走了莫连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胡承荫经历了这一切,只觉得这是一场梦,明明几天前他还是南开大学刚读完大一的机械系学生,跃跃欲试地准备在新学期的新生面前好好刷一下二年级长辈的威风。
如今一夕之间,饭店没了,家没了,学校呢?胡承荫早已听说南开大学是日军的首要轰炸目标,被炸得面目全非,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终于要走了。
胡承荫知道自己再不去看,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到了。
“瑞娟,把你的相机借哥吧。”
胡承荫从邻居家的地铺上坐了起来,胡瑞娟在一旁读着从土里扒出来的课本,胡承荫刚说完,胡瑞娟就把相机塞进哥哥的手中。
“你拿去用吧,我正好新上的卷儿,给你和莫连江爷爷拍的是第一张。”
胡承荫接过相机,先跑去被炸成废墟的家和全喜楼拍了几张照片,虽然知道以后看这些照片只有心痛,但他还是想强迫自己记住,永远都不要忘记。
1937年7月29日下午2时半,日军派出了数十架飞机,集中对tj市政府、铁路总站、东车站、电话局、邮务总局及南开大学共六个目标进行狂轰滥炸,伤亡者无数,无家可归的难民达10万人以上,乐天达观的天津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日军的飞机走了,整个巷子弥漫着呛人的灰土味儿,久久不曾散去。
胡承荫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由远及近,到处都是一片惨状,有人受伤了浑身是血地倒在街边,还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被蒙住头放在路边,因为天气炎热,蚊蝇被腐臭吸引,在尸体上盘旋不去。
巷弄里的哭声和咒骂声一直都没有停,许多人的家从此不复存在,可是即便再伤心难过,哭过之后要赶紧收拾好情绪,把家中值钱的细软赶紧从废墟中拨拉出来,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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