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年岁尚小,又养在深宫中,对这事并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大明这最后一任丞相,不仅本人声名赫赫,其子萧恒更是青出于蓝,是当时鼎鼎有名的法大家。
据说幼时能诗,稍长善会画,长于正楷,笔下妍丽温雅,有北宋蔡襄遗风。
十二岁登天子之堂,志学之年笔法愈进,博采众长,自成一体,只可惜天妒英才,未满十六便因病故去了。
也好在早逝,几个月后萧家遭逢大难,至于倾覆。
时有世言,当年萧仪涉案时竟无一字辩白,便是因逢丧子,心灰意冷。
而也正因他无一字自辩,惹来皇帝滔天怒火,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听完邝佑的叙述,毓坤这才知道当年实是一桩惨案,血染了半个京城,千余人遭斩首流放,罢官免职者更不计其数。
若如此,时年十五的蓝轩因家中有人涉案,获罪入宫倒也不奇怪,但毓坤知道他身上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因这事有些忌讳,并不好放在明面上查,毓坤特意交代不许走漏风声,邝佑便暗暗结交了位刑部主事,命他悄悄梳理。
是夜,毓坤睡得很踏实,倒未再做那令她心悸的梦。
然第二日却风云突变,先是詹事府下左右春坊中任东宫讲官的几位翰林学士被一道谕旨卸任,接着又有数十位宫僚被撤换。
消息一出四下皆惊,片刻便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凡涉东宫之事皆避之不及,唯恐牵连自己。
只因明眼人都得出,皇帝不满意对太子的教养,这不满似是对东宫讲官,实则是对东宫本人。
失了圣眷,太子的位子岌岌可危。
而与此相比,另一道发到刑部衙门的文便没那么引人注意了,包括史思翰在内数人被罢官,其中便有与邝佑交好的那位刑部主事。
得知这消息时毓坤刚下早课,回到慈庆宫,她徘徊在东房中,面色颇有些苍白。
实是太明显了些,蓝轩已什么都知道了。
他要处置史思翰,便顺便将刑部那位给她办事的主事一同查办,又以皇帝的口气下了谕旨,将她身边的讲官换了去,意欲提醒她,即便要易了她的太子之位,也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毓坤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却明白如今宫内宫外已俱是他的人了。
无力和耻辱深深纠缠着她,身为太子,甚至连东宫属官,自己的老师也不能保全。
她早该想到,轻易得罪蓝轩岂能善了。
他待史家尚如此残酷,又如何能期望他给自己留情面。
然世上却没有后悔药。
即便平日洒脱如谢意,得知这消息也不由心焦。
沈峥倒冷静,立在殿中,望着毓坤郑重道“此事究竟因何而起”
毓坤并不愿说出缘由,沈峥自然也出了些,没有再追问。
只是这样却帮不上什么忙,慈庆宫中三人相对沉默着。
此时毓坤才真正感到实力的悬殊来。
蓝轩不过抬手,便让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心中是不服气的,却又无可奈何。
她也知道如今自己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捏扁搓圆。
然越是这样,她便越要查,万一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兴许尚可扳回一局。
只是现在,她要耐下性子,避一避风头。
境况虽不好,毓坤却仍存着希望,倘若陆英那里进展顺利,一切尚有回圜余地。
他既答应了她,便一定会做到,毓坤心中有这个把握。
从那日起她便只在慈庆宫中读,或临帖习字。
因画,东房中藏有她命人收集整理的画字帖,得了空细细品鉴,也算得上苦中作乐。
如此谨慎行事几日,倒未再生事端。
然屋漏常逢雨,晨起时,毓坤感到腰肢酸软,身子没有一丝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