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是到了京城她方打听到,原来她爹那位萧世侄,不仅做了大官,还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官,便是那皇帝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这样的身份,实是高不可攀,来了京城三天,她竟连丞相府门也没进去,任凭说破了口舌,那门房连正眼也不瞧她,只冷淡道“我家老爷日理万机,每日来认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哪能一个个都见过来。”
听了这话,她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崔茉雨离开了。
她只记得腊月隆冬的北京城,北风呼啸,先前带着的冬衣已在路上当了充作盘缠,就这一点钱,也快要花光了。
驿馆的老板说,若是再不交房费,也只能请她搬出去住。
即便这样困难,她也没放弃,好容易打听到萧丞相的车驾打宫中出来,要从西长安街过,她索性早早便在路边等着,真见到那辆华贵不凡的马车疾驰而来,她径直跑了出去,闭着眼在路当中一跪。
惊起的骏马堪堪擦着她的身子踏过去,那车停了下来,有个英俊的男人走了下来,那时候她脑海中只有那几个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虽然这还是后来朱翊芳给她请的老师教给她的。
跪在地上叩了个头,她将前情讲了,报的是自己二哥薛义的身份。
原本身上没有信物,薛明月还有些忐忑,没想到一提薛家,萧仪立刻明了,带她上了马车。
那时他扶她起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莫怕,我为你做主。
而他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少年,在马车里端端正正坐着,乌沉沉的眸子望着她不说话。
那高门大户的丞相府,她是被主人亲自领进去的。
捧着萧仪递来的热汤,她眼圈微微发红,连日来的劳累奔波涌上来,不知怎么竟脱了力,再醒来时身边围着一圈人,丫鬟着急道“薛公子”
那少年微笑道“哪来的公子,我瞧是个丫头,爹你说呢”
而萧仪望着她道“薛姑娘无须忧心,我已命人去苏州接你父亲和兄长。”
薛明月想,她走了一路都没被人瞧出来,怎么到了这竟被识破,然心中却欢喜又感激。
萧仪让管家把东阁收拾出来给她住,又向那小少年道“恒儿,见过你薛姑姑。”
那小少年方上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唤她“薛姑姑。”
有萧仪亲自过问,案子办得很顺利,父亲和兄长被放了出来,家里的田宅也都退了回来,地方一霸的孙万理被抓起来,又审出身上别的案子,枝缠蔓绕,接连又有好几位高官落马。
薛明月没有想到,自己家这样一件小事,竟抖落出隆庆初年的一桩大案来,震动了整个江南官场,听说连皇帝都惊动了,亲自下旨督办。
新帝登基不过三年,意气风发,除弊革新,很有些手腕。
因她上京城告状,江南官场遭了清洗,为免薛家遭报复,萧仪将她一家从苏州迁往省府金陵,派人保护起来,而她则一直留在京城,等冰消雪融好上路,再送她回去团聚。
薛明月并不清楚那桩案子是怎么样的,只知道那时萧仪很忙,白日在宫里,晚上回来还要案卷,家中往来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已是五更了,房依旧亮着灯,她端着熬了半夜的银耳莲子羹走进去,萧仪从卷宗中抬头,望见她一怔,轻叹道“有劳,姑娘歇着罢。”
她很安静地将碗放下,走出去时心中却是欢喜的。
她们江南的女孩儿做这甜羮很是拿手,虽然要几个时辰守着火,却并不觉得辛苦。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即便微薄,因为她知道若不是他,不仅她不知流落到何处,父亲兄长也恐怕尸骨无存。
更况且他像一位真正的兄长一样照顾她,连北方的冬天也生出些春意来。
天刚蒙蒙亮,府外已套好了马车,是府中的大公子要上学去。
这孩子据说是萧仪殁了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如今八岁,早先开了蒙,如今跟着位很有名的鸿儒巨擘读,在三条街外的顾家。
她回屋的时候刚好见萧恒走出来,轻声道“也给你留了银耳羹,下了学回来吃。”
那少年望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薛明月觉得他身上有种超越年纪的沉稳,她常常不透他在想什么,然而有一点她到能确定,他不怎么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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