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雨断断续续倾注了一个月,天公才像是泄尽了力气,开始露出晴光。
庐江门门户户的栏前,五彩斑斓的布衣如旗帜在空中旋转,风铃的清脆弄响为之奏上和乐。
大概是受不了家家皆挂着风铃,某一日的清晨,李隐舟再去照例探望甘宁的时候,那所偏僻的小屋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枚铃铛在桌上轻轻滚动。
底下压了一枚篾片。
甘宁的字迹比张机更潦草,比李隐舟自个儿还要错漏百出,横竖再加脑补,才勉强读出了其中的话
“带着身外之物,不若带走我心。”
也难为他一个主业抢劫副业勒索的贼头能想出这么一句文雅的话了,虽然话白了点,好歹有那么点意味。
李隐舟轻轻捏起那枚小物什,对着放晴的长空一照,细细的光束如丝缕穿过,空荡的铃铛毫无玄机。
甘宁已经带走了那个未曾说出口的故事,仅留下一个信用的凭证。
多事的生活如庐江的落雨,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度过了绵密的春天,滂沱的夏天,干燥而萧瑟的秋与冬就显得乏善可陈。
陆逊照旧半月和李隐舟换一次目,顾邵也常来凑个热闹,捎带着冷面冷语的孙权和活泼笑的孙尚香,张机小小的店铺倒时常挤满了孩子的声音。
他本好静,奇妙,因此多年漂泊各地,居无定所,人在何处,就算是家迁到哪里。
呆到腻味,人情攀扯,便像蒲公英似的,只留一个药铺的空壳子下来,人却随风的方向悄悄逃远了。
庐江城安宁舒适,虽然邻里也有聒噪的时候,但也鲜少当面打扰。
大户之中,陆府高洁,孙氏桀骜,周家倒以
礼相待,但家主长辈都鲜少来往药铺,究竟是府中主人都不常在。
也唯有陆康还在庐江主持大局,然而他年事已高,身体不爽,更无暇分心私事。
反倒是这些年幼的少主人常往来,这对张机来说还是头一遭。
正是最能折腾的年纪,小屁孩虽然吵闹些,但都也不乏可之处,日子久了,连傻乎乎的顾邵和冷冰冰的孙权瞧着都似乎顺眼了些。
这不是个好征兆。
行医之人,譬如刑官,越是无情,越是慈悲。
或许又到了该搬家的日子。
他掐着手指算着时间,年关已过,又是一轮新的春雨,若是要走,得在夏天之前,不然雨水淋漓,出行也不安全。
至于自己那小徒弟,定舍不得自家的小妹,再怎么早慧也是个八岁的孩子,不可能和他一样狠意决断。
然而也的确是个天资很高的孩子,就这么弃之不顾,未免可惜。
不过那孩子心事重,考量多,有自己的主意,或许不需要师长替他决断。
张机索性决定挑个日子和他摊明白讲,去留随意,两不相欠,也算是干净。
还未来得及挑明,便有孙家的老仆匆匆赶来,面如死灰,连寻常的客套也挂不住了。
“先生,请往府里一趟”
张机眉眼一动“先说清楚,我好带上工具。”
老仆面露难色,目光左右逡巡。
好在这会就李隐舟一个小药童在侧,陆府二位少主还在小四姓小侯学里头念,风波尚未吹到庐江城。
他附耳于张机,悄声三言两语交代病人的情况,当然也仅挑了可说的。
李隐舟见这两人交头接耳,就知道孙府准出幺蛾子了。
如今是初平二年了,隐约的雷鸣已经暗藏于厚沉的重云之后,四处纷扰中,偶有较大的摩擦爆发,如破空的闪电,引出背后巨大的云团碰撞。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改良活性炭的工艺,以净水的时间估测纯度,现在得出的产物已经比最开始用在甘宁身上的提纯了一倍以上,几乎已经接近了物质条件限制下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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