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如此放纵军纪,但这件事深论起来的话,也不可完全怪罪乡团乱纪。
今年大阅从立事到筹备都有些仓促勉强,乡团聚结之后,州郡却不能拨给充足的粮秣,以至于许多乡团都是在粮用不足的情况下上路。
若不沿途觅食,只怕还未抵达栎阳,部伍便要溃散一空。
他既要广募豪右士伍以充军旅,行台用度储备又实在薄弱艰难。
若再贸然严惩刑众,那今年这场大阅可就算是白白举行了,还因此暴露了国运艰难的事实。
苏绰也并不是完全的不近人情,见大行台说完处置方桉后便沉默不语、显然心情也颇沉重,于是便又讲起别事:“关内近州计帐造籍事宜逐渐收尾,有几州郡扩户成绩喜人,主上要不要听一听?”
“这么快?那真要认真听一下!”
宇文泰世道枭雄,自不会让心情长久被负面情绪占据,闻言后连忙打起精神,笑语说道。
籍户人口的增加,就是朝廷国力最直接的提升,也是行政、用兵的基础,宇文泰对此自然是无比关心。
往年州郡吏用贵乏,往往都要拖到临近年关、在大行台几番降令催促之下,诸州郡才会陆续呈送,没想到今年距离年关还有大半月,便有州郡提前完成了任务汇报上来,这自然也是一个好消息。
苏绰见状便捧着文卷诵读起来:“岐州编籍四万三千六百户……”
“郑道邕不愧是名门俊才、国之干臣,去年岐州编户多少?三万两千户,仅仅只过了一年,再扩籍户万余,这个真是……若人人都法此类,何愁不能国富民殷?”
听到这第一项汇报,宇文泰便眉梢一扬、笑逐颜开,他虽然有些不喜郑道邕有些繁琐自高的做派,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员的确精明干练,区区数年时间内,便将一个户只三千的小州整治成编户数万的大州。
然而接下来苏绰汇报的内容,更让宇文泰大吃一惊:“京兆郡编籍六万六千三百户……”
“且慢!
是令绰你念错,还是我听错?京兆编籍多少?去年是多少?”
宇文泰听到这数字,顿时有些不澹定,来不及等到苏绰作答,自己便从席中跃起,一把夺过公文来仔细查阅确认,片刻后才难掩惊容的说道:“有古怪,有……速召崔士约入府,不管多晚,我在府中等他!
往年他在事虽然强直、但也诚恳,今若因贪位夸言,我法非虚设!”
崔訦年初才任京兆尹,距今未满一年,却直接扩户两万余家。
这在宇文泰看来是非常不合理的,心里已经认定崔訦是狂言作假。
“月前臣已召崔士约入府对质,所奏都是事实,但事中也确有隐情。”
苏绰从身侧掏出一叠文册,一脸珍重的两手奉上,这文册他已经随身携带数日,每每掏出欣赏一番,都不免大感惊艳,以至于疲惫都消减许多。
“京兆情势复杂,我的确因崔士约在事强直才委他此职,盼他能从强从速治乱。
但他即便有这样的强悍骨气,也绝难……”
宇文泰还在叹息忿声,可当视线落在苏绰递上的文册最上面一张时,话音陡地停顿下来,手捧那文册喃喃自语:“这文体……”
“这文体新奇,臣前也有见,虽然笔势仍散,但这行墨方法却深有大家方法。”
苏绰闻言后,也忍不住夸了夸这字体美观,继而又连忙说道:“但这并不是重点,请主上细翻诸文,便可明白崔士约何以扩户迅勐。”
宇文泰闻言后便又翻阅下张,动作又顿了一顿,然后便翻阅的越来越快,脸上的惊奇之色也越来越浓:“这文籍是专人抄写?也不对,字距勾划一模一样,难道崔士约他、莫非他东州族员群迁关右,助他……”
宇文泰不可谓不精明,但见识所限让他一时间猜不到重点,甚至生出了整个博陵崔氏都入迁关中、一起帮助崔訦官事的猜测或者说幻想。
“崔士约确有东州故亲入关,但也并非举族,仅仅一人而已。
此员名李伯山,随高太尉一同归义,年中我还曾在若干将军府上观其书体,记忆犹新。”
苏绰瞧着被宇文泰翻看的乱七八糟的文册,不免有些心疼,在旁人看来这些文册或是枯燥乏味,但在他眼中却是处处透着美感的艺术品。
“李伯山?我知此子,但他与此又有什么关联?”
宇文泰再怎么贵人事忙,也不会健忘成性,极短时间内接连听到这个名字,想忽略也难。
听到苏绰所言,脑海里下意识出现荆原上那个丰神俊朗、一箭射死惊逃野兔的小将。
“主上,此子大才啊!
观其运事简约,臣亦羞不能及。”
苏绰先将这印刷文书讲解一遍,然后又捡起一张散落在地上文册小心翼翼抚平,感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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