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渺远的京港澳高上,一团硕大无比的墨绿便突兀横亘南天,像插入云端的一堵城墙,又像九霄坍塌的一块巨石,似乎彼处便是天尽头,载着我向南疾奔的小车很快便将阻遏无路。
而当我终于站在这团墨绿脚下,仰望壁立千仞的峰峦,心儿蓦地一紧,脚底涌出一股寒意。
“危乎高哉!”
唐人李白的惊呼似乎陡然响彻在耳畔,“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的忧虑也随之而起。
这个如瑶家米酒般甘醇的初夏日子里,莽山给了不期而至的我一个“下马威”
。
这座总面积两万公顷,ooo米以上险峰便达o多座的原始大山,千百万年来支撑茫茫南岭,隔阻岭南岭北出入,曾让湘粤两省百姓“畏途巉岩不可攀”
,而今依旧雄阔、险峭与冷峻。
它似深闺女子,宁静而幽邃,声望虽不及那些侥幸出名较早的山岳,却保存上古时代的最原生状态,等着我在古藤缠绕的天梯石栈间盘桓。
攀援愁绪的渐渐消隐,是因一条细碎作响的小溪。
小溪在将军寨的林海间斗折蛇行,沿溪而入,一路相随的灼热阳光骤然服软,厚实的阴凉逼身而来。
两岸峭壁高高低低,林木便不再单调一色,而是由浅入深,层次鲜明:豆绿、葱绿、碧绿、青绿、墨绿,间或杂以红、白两色。
这是众多古老林木隐居的乐土,也是当年第四纪冰川浩劫的避难地,满眼是挨挤的华南五针松、南方红豆杉、白豆杉、长苞铁杉、穗花杉、南岭紫茎……都是我在山外不曾见过的珍稀之物。
而那万绿中撑出一丛丛鲜红的杜鹃,也为莽山所独有,他处绝无遇见。
松树生命力原本顽强,华南五针松则似乎更甚。
生长于密林沃土的它们大多已有合抱之粗,树龄至少五百年以上,枝条疏淡,伸出后也绝无旁逸,而是笔直向前。
针叶一律五针一束,针针劲挺。
这是黄山迎客松的姿态,令贸然闯入的我倍感亲切,似乎听到了这些莽山主人们热情的招呼。
更多的华南五针松摈弃腐殖质深厚的泥土,生长于高处绝壁的岩石间,傲然而立,有着不规则鳞片的树干虽已瘦峭不少,却与嶙峋岩石、些许古藤、野草构筑了一幅幅宋人杨时笔下“婆娑千尺倚岩巅,隐隐虬姿拂远烟”
的图画,令我又肃然而生敬畏。
一阵松风拂过,鼻孔间饱吸各种难以言说的幽香外,还隐隐杂有朽木气息。
又沿溪探寻,几段枯木颓然倒挂坡下,或者横卧溪上。
树干枝叶无存,却依旧苍遒壮硕,三两人合抱大概仍属勉强。
是红豆杉还是长苞铁杉?若运往山外,打造为家具,恐怕其价不菲。
我正深深惋惜间,同行友人却由衷赞叹起来,说,这大概是oo年冰灾后的遗迹,任林木自生自灭,绝不以人工干涉,是人类对原始森林应有的态度,就像非洲草原上,不可挽救那些狮子力爪下的斑马、野牛。
我恍然而悟,莽山年便成为全国最早的保护区之一,也是湖南第一座加以呵护尊重、不予干涉的大山,无怪乎存有如此完好的原生态,莽山也终以“原始生态第一山”
而蜚声天下。
林海间十分幽谧,我似乎骤然跌入史前时代。
但侧耳细听,远远近近又有各种声音,细碎而又宏大:黑鹎的鸣唱、白鹇的展翅、穿山甲的爬行、红面猴的跳跃、水鹿的奔跑,甚至还有苦笋壳的褪落、烙铁头蛇的蠕动……倏忽间,我捕捉住了不远处树梢一只黑鹎真切的鸣叫,却因枝叶过于浓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怅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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