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身份高些,从一进门就单独一个院儿住着。
从前他来瞧三姨娘时,总能瞧见窗口处露出大姨娘那张老实木讷的脸。
他有些不喜,大姨娘给他当通房前,是被他母亲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瞧了几本,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她一一如实回禀给赵老太太。
他觉得透不过气,也不喜欢有人监视自己。
所以不管大姨娘怎么贤惠懂事,他都无法提起兴致。
他垂首步入院中,肩头尽是雪。
大姨娘原跪在地上祷祝着什么,似是有所感知,抬起脸来就瞧见了赵晋。
她欣喜地起身迎上来,替他拂去肩头的雪片,“爷来得正巧,大师们刚诵完了往生经,正要烧点纸钱。”
旁边堆着金纸扎成的元宝,还有几件大姨娘亲手绣的衣裳。
赵晋想到每个佳节,总是她出面给大伙儿张罗做衣裳、做鞋袜,不论哪一个过寿,她都会悉心准备,奉上自己亲手绣的东西。
事关于他,她更是细心。
跟二姨娘献殷情不一样,她不大往他身边凑,便是做了什么也通常由他身边的人代为送过来,似乎也知道自己争宠无望,所以从来也不奢望他来她院子,只是偶尔能瞧他一眼,她就已十分的心满意足。
赵晋想温声道句“辛苦”
,可转瞬他想到了柔儿。
也是这样温柔体贴,细致周到,伺候他伺候的格外好。
可终究一切都是假的,是因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她们没别的办法,只能曲意逢迎。
他负着手,肃容没有说话。
大姨娘微愕,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她自嘲地笑笑,不再殷勤地跟他说话,转身回到适才跪着的地方,捧着纸钱投进火炉中,“小公子,三妹,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唯这一点思念遥寄与你们,我们没忘了你们,官人更忘不了。
你们被人戕害,官人已经揪出凶手替你们报了仇,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官人,护他身体康健、一世无忧。”
赵晋在旁听着,女人温软熨帖的话语,伴着比丘尼们诵经的唱声,这样真挚神圣的氛围里,他却瞧着那漫天的飞雪出了神。
没人知道他想什么,他也不会与人倾诉。
他是个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有些事不需说出来给人理解,也不想费尽唇舌去证明什么。
法事结束后,赵晋去了上院。
廊下几个小丫头正在翻花绳,笑着打趣着,声音压得很低,偶然泄露了一两声出来,少女声音清脆,悦耳极了。
给这院子也添了几星生机。
门窗紧闭,屋里却静得很。
他步上台阶,小丫头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如临大敌一般垂头迎上来,几人齐齐屈膝,赵晋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请安。
他撩帘步入,想去西边房取一样东西。
原没想打搅卢氏的清修,等他迈入,却发觉卢氏就坐在西房里。
两人都有一瞬怔,卢氏手里捧着个锦盒,一失手,登时打翻在裙上。
泛黄的纸页,散落的珠子,这些东西很眼熟。
曾经赵晋十分在意,在意这东西背后的人,在意自己的女人念着别的男人。
可这一瞬,不知为何,他却为着卢氏少见的慌乱而觉得可笑。
甚至他果然笑了出来。
卢氏有多高傲,他是知道的。
成婚多年,她都不屑于给他个笑脸,不管他做的再多,也永远软化不了她铁硬的心肠。
奇怪的是,对着另一个男人,她却是另一番模样。
她为他哭,为他悔,为他当年的无所作为找尽借口,不需他解释半句,她直觉他定是无辜定是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