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是以孙仁的身份混迹于吴军之中的。
她这十数年来皆以男装示人,如今戴盔披甲,利刃在腰,浑不出半点贵家娇养的旧模样,眉宇间凛然一股沉稳又果决的气魄。
听她这样一声,周遭的士兵才认出来,这血淖里埋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北上后失踪整整一年余的李先生
稍有眼见的,已箭步上前,帮孙尚香把人从一堆僵硬成冰的尸首里挖了出来,手指触到李隐舟身躯的时候却是抖了一抖,下意识地脱口道“不好了”
为避山火与浓烟,李隐舟一身衣衫尽湿,又匍在冷潮的地上不知多久,此刻已冻成了冰人,全身透出一种不正常的低温。
那湿透的眼睫上凝满冷霜,虚搭在苍白的脸上,冷得愈发触目惊心。
孙尚香抽刀将他肩头破甲削去,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由眼神一颤,却也只是压低了眉头,飞快道“包扎伤口,先止流血。”
久经沙场的士兵一下子明白过来,粗野暴力地一扯腰带,将伤口迅速包扎。
血能止住。
但人都已经凉成这样了,还能救回来吗
孙尚香一掀自己的衣甲,将之尽数裹在李隐舟身上。
厚重的铠甲一脱,那盈盈的身段便显露出来,手足无措的士兵一便傻了眼,谁也不知道军营里怎么混进了个弱女子,更没料到这半年来给他们病煮药的先生竟是个女人
而年纪稍长的,已从她的姓氏中隐约猜出了什么。
孙尚香丝毫不惮一周愕然的眼神,昂首环顾,只道“快脱衣服给他捂住,我好施针。”
士兵们犹有些如在梦里,一时望向她的目光有震撼,有惊悚,有呆滞,也有的起了些戒备与怀疑。
毕竟,女人怎么能进军营呢
见状,孙尚香声音陡地一厉“不认识我,连李先生也不认得了吗”
周遭陈杂的目光这才惊醒似的,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与吴军数度相会的李隐舟身上。
从军久些的,还记得那年赤壁大火,凌统小将军从江岸捞出了个怎样血肉模糊的人。
即便是新入营的平头小子,也难忘记白衣渡江前是谁替吕蒙将军送上一帖良药。
他们迅速按孙尚香所说解甲宽衣,一圈圈拢上他惨白的身子。
孙尚香却是镇静从容地脱下他的鞋袜。
“为病人施展手术之后,最容易见得的一种病症就是低温,和发热相反,寒症需温药。”
“可若是没有药呢”
曾有一时,两人就着华佗针灸经,无意间谈及此症。
李隐舟搭在竹简上的手一停,点上那粗略的人体图案最低处,从容笑着。
“病由邪生,人生于世间,生老病死数十年,自有对抗病邪的本事。
倘若真的无药可用,人自身就是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味药。”
孙尚香冰冷的指节从贴身锦囊中慢慢抽出针布,轻捻在手。
另一只手则落在李隐舟毫无温度的足踝上,展平肌肤。
“太溪断生死,涌泉出肾气,是故取此二穴,或可转死为生。”
随着那平静若深的声音在脑中浮出,夹在二指间的金针已平平刺入李隐舟足踝部最低凹处。
这是太溪穴。
掌下冰冷的身躯轻一颤动。
孙尚香缓纳吐气,翻转对方的脚掌,又在脚心涌泉穴上稳稳落下一针。
两针下齐,挂不住的汗珠已顺着她的额侧淌下,粘在睫上,模糊成雪白的一片剪影。
阿隐,她在心中焦急祈求。
一切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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