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角一坠,他低头去,却见孙尚香拉住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陆逊搭着眼帘垂案上的军事地图,眼神平静若深,只道“再等。”
“只知道缩头不出,他陆伯言是属乌龟的吗”
刘备冷眼着第三次攻城失败的军报,一双扣在案上的手陡然用力,老来嶙峋的掌骨分明地突出皮肉,显出突兀而可怖的线条。
三次攻城,都以失败告终。
此前一击便败的吴军仿佛转了性,如何也不肯再弃城逃脱,反倒令他们在这吴境之中进退维艰,举步却不能往前。
一晃数月,竟半点没有进展
雷霆之下,众人无不噤声。
麋照挑起眉,小心地道“听说吴后方又悄悄送来了补给,想是要与我方持久相耗,夷陵城固若金汤,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攻克。
不过陛下勿用忧愁,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薄弱的地方,我们总能找出克敌制胜的办法。”
他们攻城,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而敌方守城,只要一次大意便没有回头之路
少年的话总算略宽慰了刘备的心,他焦躁地踱开步伐,目光一扫,却见一众将领中少了一人,不由蹙眉“黄权呢”
直呼其名,可见陛下心情不大好。
麋照也不敢遮掩,只压低了头颅,道“我们在夷陵持久相耗,黄将军恐怕魏从北岸偷袭,故率了两千亲兵渡江而北,在武陵一带防范敌人。”
不令自动,这黄老儿真出息了。
刘备眼神一闪,却也没有下令遏止住黄权的行动。
三足鼎立,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只是作壁上观,黄权的举动虽然僭越了些,但终归不失良策。
如此缜密的心思,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
刘备烦闷地一挥衣袍,陈杂的目光冷冷落向帐外千重峻岭,五万的蜀军从巫峡自夷陵绵延密布,数十的营帐点着大灯,在这冥冥的夜色中火龙般喷着鼻息。
江山壮阔,兵马如龙,人间顶峰的风光,莫过于此。
他心情终是好转回来,唇角牵起一抹萧杀的笑意“好,都出来了,那便让孤究竟鹿死谁手”
堂下一片附和的喝彩。
麋照拧着长枪,想的却是另外一人,只觉这战局未必真就那么轻松。
两军对峙,一个不敢倾兵而袭,一个固守死都不出,你来我不往的一番试探间,一季的时间便悄然擦过。
转眼六月。
今夏暑热更胜往年,入了三伏,天地更像个硕大的蒸笼,活生生将人烤出一身大汗,滚烫的热浪一从地表滚来,踩在阳光直射的江岸上,满地沙砾简直火石般要将脚底烫出洞来。
即便是被“优待”
着呆在营帐中的李隐舟,也在这一丝不透的沉闷天气中汗透背衫,热得喘不过气。
而时时刻刻暴露在烈阳下的士兵更加难熬,不仅不能躲在帐篷中稍事歇息,还要时不时被拉出来操练一番,隔三差五骚扰在城中安稳度日的吴军。
这对比出来的诽怨慢慢从酷热的天气中滋生出来。
“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都快一年了,总得给我们个准信啊。”
“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这么热的天,谁受得住啊。”
“对面不就好好的,人家有城依靠,有房可住,不像咱们,出来练一圈都能脱层皮”
偶有这些埋怨的声音从角落中散开,被稍高一层的将领听见了,换来凶神恶煞的一顿吓唬“夷陵指日可得,到时候什么不是咱们的敢动摇军心,不怕将军杀了你”
话虽如此。
但这大饼总没个影儿,一点盼头也见不着。
蜀军的士兵虽有怨言,也只敢在无人处小心地交流。
这大热的天,人心浮躁,上头也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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