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汪淼反而起得很早,带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他最向往的题材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但人到中年,已经没有精力进行这种奢侈的享受了,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城市里拍风景了。
他有意无意地选取城市中那些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角落,如公园中干涸的湖底、建筑工地上翻出的新土、钻出水泥缝隙的野草等。
为了消除背景上城市的俗艳色彩,他只使用黑白胶片,没想到竟自成一派,渐渐小有名气,作品入选了两次大影展,还加入了摄影家协会。
每次出去拍摄,他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随意乱转,捕捉着灵感和他需要的构图,有时一转就是一整天。
今天,汪淼的感觉有些异样。
他的摄影以古典风格的沉稳凝重见长,但今天,他很难再找到创造这种构图所需要的稳定感,在他的感觉中,这座正在晨曦中苏醒的城市似乎建立在流沙上,它的稳定是虚幻的。
在刚过去的那一夜,那两颗台球一直占据着他长长的梦境,它在黑色的空间中无规则地乱飞,在黑色的背景上黑球看不见,它只有在偶尔遮挡白球时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难道物质的本源真的是无规律吗?难道世界的稳定和秩序,只是宇宙某个角落短暂的动态平衡?只是混乱的湍流中一个短命的旋涡?
不知不觉中,他已骑到了新落成的tv大厦脚下。
他停下车,坐到路边,仰望这a字形的巍峨建筑,试图找回稳定的感觉,顺着大厦在朝阳中闪烁的尖顶的指向,他向深不见底的蓝色苍穹望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词:射手、农场主。
在“科学边界”
的学者们进行讨论时,常用到一个缩写词:sf,它不是指科幻,而是上面那两个词的缩写。
这源自两个假说,都涉及宇宙规律的本质。
“射手”
假说:有一名神枪手,在一个靶子上每隔十厘米打一个洞。
设想这个靶子的平面上生活着一种二维智能生物,它们中的科学家在对自己的宇宙进行观察后,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宇宙每隔十厘米,必然会有一个洞。”
它们把这个神枪手一时兴起的随意行为,看成了自己宇宙中的铁律。
“农场主假说”
则有一层令人不安的恐怖色彩:一个农场里有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
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一直观察了近一年都没有例外,于是它也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
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公布了这个定律,但这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进来把它们都捉去杀了。
汪淼感到脚下的路面像流沙般滑动,a字形大厦仿佛摇晃起来,他赶紧收回目光。
仅仅是为了摆脱不安,汪淼强迫自己拍完了一个胶卷,午饭前回到了家。
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中午不回来了。
往常,汪淼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胶卷冲出来,但今天他一点兴致都没有。
简单地吃过午饭后,他倒头便睡,由于昨天夜里没睡好,一觉睡醒后都快五点了。
他这时才想起上午拍的胶卷,便钻到那间由壁橱改成的狭窄暗室里去冲洗。
胶片很快冲出来了,他开始查看哪张值得放大洗成照片,在第一张就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这张拍的是一个大商场外的一小片草地,他看到底片正中有一行白色的东西,细看是一排数字:1200:00:00。
第二张底片上也有数字:1199:49:33。
整卷胶片,每张底片上都有小小的一排数字!
第三张:1199:40:18;第四张:1199:32:07;第五张:1199:28:51;第六张:1199:15:44;第七张:1199:07:38;第八张:1198:53:09……第三十四张:1194:50:49;第三十六张,也是最后一张:1194:16:37。
汪淼立刻想到是胶卷的问题。
他使用的是1988年产的莱卡2型相机,全机械手动,没有任何自动化功能,更不可能往胶片上叠印日期一类的数字。
仅凭其品质卓绝的镜头和机械结构,即使在数码时代,也是专业相机中的贵族。
重新查看每张底片,汪淼很快发现了这些数字的第一个诡异之处:它们自动适应背景。
如果背景是黑色,数字则为白色,白色背景上的数字就是黑色,似乎是为了形成最大的反差便于观察者看清。
当汪淼再看第十六张底片时,心跳加快了,感到暗室中有一股寒气沿着脊背升上来:
这张拍的是以一面老墙为背景的一棵枯树,老墙斑驳一片,在照片上黑白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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