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江面怔怔出神,没留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来到他身侧不远处,负手而立,与他一样静静欣赏江景。
中年文士身后跟着一个老奴,老奴走到文士身边,花白发丝被江风拂乱,小声说道:“老爷,朝廷此番派您来主事景州,显然是对您的考验,若是办好这差事,等回到朝野中枢,必定会更进一步,咱们既已到了景州城,不去做正事,来江边干什么,这龙江您又不是没见过。”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一州之地同样适用,急不来的。”
李青石就像个没见过半点世面的土包子,心神完全被气势磅礴的大江吸引,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已经多了两个游客。
他蓦然想起师父曾经唱过的一首小曲,只觉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于是低沉了声音,颇有些东施效颦嫌疑的纵声高歌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中年文士听见歌声,一双浓眉轻轻挑起,转头看来,然后就看见一个衣衫普通,手持一柄破陋长剑的年轻人。
让他感到惊艳的不是这曲子的曲调,而是曲子里的词。
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唱出这种词的人,竟然是一个落魄江湖客。
他走到李青石近前,作揖道:“冒昧打扰,我叫方文鼎,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李青石唱完曲后就已经发现这两人,倒也没因人前献丑觉得丢人,毕竟跟着老刘的这些年,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千锤百炼。
他回了一礼,心里提起一些戒备,说道:“李青石。”
说完朝周遭扫了一眼。
中年文士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以小哥的文采,理应读书,未必不能考取功名,学那少年热血闯荡江湖,难免有些可惜。”
李青石愣了愣,这才知道他误会了,摇头道:“那曲子是跟别人学的,我可写不出来,再说我觉得闯荡江湖也没什么不好。”
中年文士听说那首曲子不是他自己所作,半信半疑,又听他说闯荡江湖没什么不好,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自幼苦读,满腹经纶,一向认为只有读书才是正道,只有把学问做好才能经世济国,而那些江湖武人,就算修为再高,就算侠名再盛,一辈子在江湖里打滚,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打碎身边后辈仗剑江湖的侠客梦,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底气,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成就摆在那里。
他觉得天底下,最可怕,是书生热衷于江湖,最可敬,是江湖客捧起圣贤书。
说到底,屁股决定脑袋,就算他学识再高,因为所处的立场,看待问题也难免会有些局限。
他对李青石笑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是侠?”
李青石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毛病,大家萍水相逢,有必要讨论这些么?
不过这题他会,干瘪老头曾给过他答案。
只是想到那句话,他又想那个皮包骨头的老头了,他转过身去,望向滔滔江水,轻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新任景州州牧的中年文士听了这话,呆呆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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